八、雪下薹
隱於冬風,出如陽火。
「這結界擋的了一般人嗎?」
準備妥當,也到設備組領取了用得上的野營用品,在天還亮著的時候從書院出發,纏上綁腿的腳套著便於在雪地裡行走的草鞋,往第一個目標前進時,走在身旁幫忙背著較大包袱的他隨口問著。
雖是在書院的結界範圍,但為了怕遇上擅闖的一般人,他仍是化為了人類男性的外貌一同前往。
這與掃墓那時有些相似的打扮,讓自己的心情也隨之變的有些輕盈,即使路途並不算輕鬆,思緒卻顯得躍然。
「要說的話擋不了,但結界本身帶有讓一般人想避開的暗示。」
即使已經出了松之內,山裡也還是嚴寒時候,外頭的空氣並未因日光照耀變得暖和,控制著吸進身子的冷涼,自己邊走邊回應著他。
「那結界是怎麼設置的吶?」
他伸出手拉起自己踏上較大的岩石,這連便道都很難稱上的路途通往最遠的結界,如果那裡沒有太大問題,接下來幾天的行程也會輕鬆一點。
「如果書院沒有刻意隱瞞其他方式的話,通常是把一尺深的結界石,沿著結界範圍佈進地下,依靠書院延伸的地脈來發動結界,但數量很多,所以巡遊起來特別花時間。」
自己邊說邊攀上了大石堆積成的坡道,即使佩著手套,雪的冷冽依然傳進了指尖。
「唉呀,那結界石會壞嗎?」
攀登途中,自己尋著適當的腳步想避開剛從石縫裡冒出的新葉,他似是察覺了而輕笑了聲,一把將自己拉上石階。
「……如果遇到山洪之類的天災可能會被沖走,但只是野生動物的話,是很難破壞結界石的。」
在他的幫助下終於攀上了坡道頂端,調整了呼吸,往四周巡望確認所在地後,回答了他。
「若沒天災,那是人或怪異了嗎。」
「……或許也有其他可能,但記錄裡沒見到過。」
自己沒有否認他的推測,確實在書院關於結界的紀錄中,除了發生地震或山洪將結界石連土坡一起推落的情況外,就是未能被結界石的暗示驅開,出於好奇將結界石當作奇珍挖走的山民,而極少的情況裡,也有強大的怪異破壞了結界石的紀錄……
自己邊回想著那些曾調閱過的資料,邊思索著還有哪些能派上用的的情報,一邊調整著呼吸。
淡淡的雲霧飄來,將遠處書院的建築漸漸埋進了薄白之中。
「這結界能擋住多大的怪異吶?」
趁著路途平坦,一口氣走到了山裡的空地才稍作休息,自己想拿起掛在後頭的水壺喝口水,戴著手套的手卻笨拙地摸不著綁繩,直到他笑著挨近身子替自己取下。
讓水滋潤了喉嚨,自己邊盤算著下一次要在哪條溪潤取水,一邊撈起掛在懷裡的羅針確認目前的方位後,才抬起頭看看他。
「……如果你用力些或許能進得來吧。」
雖然結界被怪異破壞的紀錄不多,但紀錄裡都不是非常強大的怪異,至少沒需要出動當年招呼他那麼多的人數便解決了。
以此為鑑,自己或許還小看他了,若他有心,多半一掌便能拔起或破壞一個結界石吧。
「哎呀,那當年可是白白被綁來了。」
「如果你認為那之後還能突破全書院的攻擊的話。」
自己沒好氣地應著他看似玩笑的話語,卻也因他的話語背後的含意而感到有些開心。
……他確實是為了自己才來到這裡,是嗎?
僅是靜默了一會,他便環上了自己的身子,輕輕磨蹭著耳際,讓自己放鬆了下來。
「不喜歡這話題嗎?」
搖了搖頭,自己往他靠近了點。
「我只是有點開心。」
「是嗎。」
他笑著撫著自己的臉頰,稍稍挨近,在不至於讓自己臉頰燙到發汗的前提下,交換了溫熱的呼吸。
「最近的結界石應該就在前面了。」
走到目的地之前,天色便已經暗了下來。
還是嚴冬時期,太陽也早早便下了山,點亮了裝著玻璃罩的提燈小心地照亮著四周,但多半只有自己用的上這光源吧。
「要是跟包袱裡的一樣小,那可難找了吶。」
他笑著將背上的包袱拉緊,杵在他背上的細長包袱裡正是為了避免萬一而帶來的備用結界石,由一尺長的堅硬石材雕刻而成,使用時需要將大部分都埋進土裡,只露出上頭的雕刻用來發動結界,但僅只是埋進土裡還不夠,得配合左右的結界石調整五行等稍嫌繁雜的手續才行。
自己邊尋著路,邊祈禱著若真遇上破損的結界石需要更換的話,可別是太過緊急的狀況就好。
「只要能找到一個,剩下的就像沿著牆走那樣很容易就能找到。」
「那可得仔細找了。」
他笑著撥開前方橫在黑暗中的樹枝,讓自己通過後,才跟了上來。
在冬雪的樹林裡找了好一會,終於在月色探頭前找到了埋在樹根處的一塊結界石。
自己趨前確認了結界石的狀況,那即使對書院成員也隱隱感到不耐想移開注意力的暗示還運作著,多虧了這暗示,如果並非刻意找尋,極有可能會略過了這裡吧。
「埋進土裡可變得真小。」
「畢竟平常不需要掘出來使用,能不起眼些是最好的。」
自己將結界石表面的塵灰與融雪擦拭乾淨,再次確認了結界的運作正常後,才整理了衣著站起身。
「接下來要往那兒走呢?」
對照羅針,就著夜色的山頭確認了方位,自己走向他,在他的允諾下拉起他的手,靠向了空氣中的某一點。
自結界石傳來,如同將石子投入水面般將空氣擾出了波紋,自指尖傳來的些微阻力,能確實感受到這裡有「什麼」存在。
「挺有意思的啊。」
他笑著收回了手,即使知道與自己訂下契約的他並不會遭受書院結界的傷害,自己也下意識留心了他的指尖有無大礙。
「照結界前進,在亥時之前應該能抵達一座山屋,今晚在那兒休息吧。」
「那是書院這裡建造的嗎?」
「嗯……雖然說是山屋,但也只是看起來像山屋罷了。」
抬起腳步,身旁的他輕哼了聲,似乎也期待著自己接下來該會接續的答覆,對上視線,他富饒興趣的表情讓自己感到有些新鮮。
「如果只靠結界石的話,在離地脈較遠的地方,結界石的效果就會減弱,所以需要在一定的距離或特別難及的地方設置增幅用的裝置。」
「哎呀,像山下那些神社一樣嗎?」
「差不多,神社圍成的範圍,就是神明能守護的區域,如果小神社之間沒有設置較大的分社,就有可能產生結界較為薄弱的地方。」
自己雖然做了說明,但總覺得說的不夠簡潔明快,一邊想著該怎麼說得更好的同時,下一個結界石也映入了眼簾。
「這個看起來挺乾淨的吶。」
自己蹲下檢查與擦拭結界石的同時,他負責注意四周情況,雖然一路上頂多聽到冬鳥的鳴叫也沒見到其他生物,但黑暗的山裡難保會有什麼出現,交由五感敏銳的他注意這點,還是令自己感到特別安心。
「如果經常被雪水沖刷,就不容易沾上灰塵。」
自己將結界石整理完畢後,又拿出了小小的器具進行測量,以燒製玻璃封起的小管子裡有染色的油,外頭則刻上了直橫線,若油未與這線段水平相符,便代表此處已有一定程度的歪斜,這工具也是設備組交給自己的巡遊必備品之一。
「這是做木工的那個道具嗎?」
他的聲音傳來,但聽起來仍是站著,在這微暗的環境裡也能看清自己手裡的小小物品,可見他的眼力敏銳。
「嗯,要確認結界石有沒有被雪或土壤推歪了,這裡的雪雖然不算厚,但要是結界石露出太多,可得將它打回土裡一些。」
自己回應著,稍微將雪層挖開確認露出的高度後,收起器具起身走向他身後的包袱,翻找著帶來的工具。
「要敲下去些嗎?」
「嗯,稍微往地裡鑿一點好。」
「需要我效勞嗎?」
「……這點事我還行的。」
他笑著讓自己從包袱裡取出了木槌,旋進手柄固定好以後,自己對準了結界石敲了幾下,沉悶的聲響迴盪在了夜晚的山裡。
「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他接過自己手上的木槌,輕鬆地將手柄分開後收回了包袱裡。
「可真費勁呢。」
「遲早要巡的,不如現在看到了就做好維護。」
對他的評語,自己笑著回應。
但沒說出口的是,即使是繁瑣無趣的工作,若能與他一起的話,也會是一趟愉快的旅程。
「走吧,就快到山屋了。」
沿著結界構成的牆,自己與他又再次開始前進。
「這兒挺大的呢。」
打開了山屋的門,金屬栓子在寒涼空氣中發出了尖銳的摩擦聲響,找到了掛勾將燈掛上,就著這搖曳光線點起了屋內的地爐。
雖是暫時歇息的地方,但會用上這裡多半是要過夜的,雖然簡陋,但屋內大多數的設施都算堪用。
投進帶來的炭點起火後,屋內也逐漸變得明亮溫暖,自己熄了提燈,也將背來的睡袋往地上展開。
他手腳俐落地將用作晚膳的包裹打開,離開書院在山中幾天,即使寒冷,食物也會逐漸腐壞,因此越往後頭的食物,也離生鮮越遠。
今天的晚膳是廚房捏好的飯糰,包著醃漬的蔬菜與煎乾的蛋,他就著包裹飯糰的葉子擺在地爐旁讓飯糰稍微熱上一些後,才交給了自己。
「你也吃一個吧。」
他笑著接過自己遞回的一個飯糰,雖然出發前自己刻意多吃了點,但走了一下午難纏的山路,加上嚴寒的溫度,肚子早已飢腸轆轆。
「後面幾日好像沒有什麼好吃的啊。」
他趁著火光明亮確認了帶來的食糧,其中也有書院研發的,只要與熱水攪拌就能變成糊的食物,雖然還有烤乾的麵包與餅,但與現在能吃上的食物顯然是有些差距。
「畢竟長達一週,要是太容易壞的食物就不能帶了。」
「要是路上找到了山野菜,或許能採些來吃吶。」
他很快就解決了飯糰,伸了伸懶腰,往後靠上了山屋的牆。
「你認得野菜嗎?」
「啊,交給我吧,就是有些吃起來苦了點。」
他笑著伸過手,將自己沾上嘴角的飯粒捻起,遞回了他嘴邊吃下。
「……我不怕苦,但我只認得草藥那些的。」
即使在有火爐的室內,他的指尖也熱的令自己無法忽視,但或許他的行動才是令自己臉頰發燙的原因。
「草藥也能吃吧,我不在的話,不會餓死就行了。」
「……」
聽著他的話語,即使感覺那可能只是個玩笑,卻也不由自主地沉了沉臉。
「你願意讓我自己出門遠行嗎?」
「你自己一個嗎?那可不行。」
這有些霸道卻令自己安心許多的話語,還是勾起了沉悶的嘴角。
「總覺得,每次都很麻煩你。」
「所以你可得讓我多嘗嘗呀。」
他笑著起身,伸手環上了自己,靠上臉頰輕輕磨蹭。
說不出口,但希望他明白,這股溫暖讓自己十分喜歡。
「接下來要再走二日左右才能到下一座山屋了。」
「露宿野地嗎?你會需要我的溫暖的。」
想到了什麼,眼下有些發熱,自己有些支吾,卻說不出口。
「屋裡太熱了嗎?」
貼著臉頰的他顯然很快便察覺了,卻沒道破。
將僅剩一口的飯糰吞下,自己甩甩頭,深呼吸了一口氣。
「……你餓的上三天嗎?」
即使自己的暗示是如此笨拙,他卻仍傳來了吃吃的笑聲。
「三天可是很難耐的吶。」
湊在懷裡的他抬起頭,一點一點地攀上了自己,直到沒能穩住的身子被他一把撈起,隨之探入衣襟的手有些冰涼,卻又炙熱。
「這兒不會有人過來吧?」
「……門我封上了,但要是有人迷途需要避難,可還是得替他開門才行。」
「不會有如此不識相的人來訪的。」
被他放上冷涼的木製地板前,屬於爐火的溫度乘著薰風,拂過了自己裸露的頸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