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門之外
未盡苦樂,福也非福。
致敬愛的兄長:
收到您的來信後,我向父親請教了寶刀的事
父親讓我從倉裡拿出這只木匣託人給您
這似乎是貴重之物,送達後還請回信告知
註:雖然父親說別想要打開裡頭的東西,但我還是試了,果真打不開來,如果兄長開了,可要告訴我裡面有些什麼有趣的事
「……尊敬您的弟弟 仁太郎 敬上。」
他低沉緩慢的聲音在最後揚起了笑意,將信件隨手扔向桌面後,話語也自上方傳來。
「連你那弟弟也打不開呢。」
「多半是施加了有條件的咒印吧……例如,身旁必須要有青鬼之類的。」
聽到自己的回應,他哼地笑了,伸手輕撫著自己的額前,任憑睜不開眼的自己轉身埋進了他的衣襟。
「這信上日期不過三日前吶,是專人送來的吧。」
他又伸手將信窸窣過來,認了日期後又拋回桌面。
「不打開嗎?」
「太早了,著裝可累了。」
早晨的他的懷裡特別溫暖,明知道信已經讀完,自己卻怎麼都不想起身。
天才濛亮,研究室的門便被急匆匆地敲響,聽到是來自本家的傳信,即使身在書院也不能只拉條小縫就收下,何況那還是個必須二手才捧得住的大匣。
匆忙換上得當的服儀梳了頭髮,自己才趕往書院的接待廳,在那等待的是來自本家的僕役,謹慎小心地將那匣子與信件交給了自己。
送走僕役,沿著走廊扛著那匣子回到研究室時,自己的腰酸背痛也到了極限,匣子一放,抽起信向他撒嬌,他也笑著挽起了自己的身子。
如此任性的要求竟被接受了,讓自己有些無措,滿懷的溫度卻又令人眷戀。
「扛著那匣子這麼遠也挺辛苦的吶。」
他的指尖輕輕沿著耳括溜過,讓自己忍不住發了個顫。
「在別館等太陽升起就好了……」
「他們猜著你急呀。」
「……」
再應答下去也逃不開總要打開那匣子與回信給弟弟的事實,自己埋進他懷裡大大地吸了口氣,才在他俐落的攙扶下坐起身。
來自本家的匣子約莫與他所寄宿的寶刀同寬,但更大一些,若自己沒有猜錯,這匣子與裡面託給自己的物品,應是與寶刀收在一起的。
解開了紮實的編繩,打開匣子的同時,屬於過去時光的氣味也隨之鑽進鼻腔。
被黑色檀製匣子保護著的,是一只小小的木箱,上了光亮的漆卻不可避免表面留下的些許存放痕跡,上頭刻著屬於本家的家紋,卻又更加簡單了些。
「這圖案跟你那羽織背後的挺像的吶。」
「嗯……多半是本家分家更之前的東西吧。」
意識到這點,自己吞了吞口水,將那只掌心大小的木盒擺上稍嫌凌亂的桌子。
木盒外觀並沒有任何機關,輕晃也聽不出裡面有些什麼,多去推想恐怕也沒有意義,自己抬起視線與他對上後,便將木盒放回桌面,伸手開啟。
「哎呀,你那弟弟真有試著開過嗎?」
他的笑意與自己心頭的訝異同然,被輕易打開的木盒就像剛剛蓋上那麼簡單,急忙翻過盒蓋一看,卻能見到接觸空氣漸漸消失的咒印。
「大概是認人的吧。」
即使想努力記住那咒印,消失得太快,自己也僅記下幾個符號能與弟弟交代,放下盒蓋轉回視線,小小的木盒裡,竟只擺著一封折起的信。
「……」
多少有些忐忑,不確定也不明白為何在只有自己能打開、曾與那寶刀放在一起的盒子裡的信會訴說些什麼。
心底抗拒的同時,屬於他溫暖的掌心卻輕輕覆上了自己動搖的手。
「一起讀吧。」
「……嗯。」
像是看到他的臉龐就能得到勇氣似地,拾起了盒裡的信件,小心翼翼地展了開。
『給未來的我:
會主動探詢寶刀的事,表示你已經記起了那些
能開啟這盒子,代表那青鬼伴你左右了
我做不到的事,由你做到了
這名為琉璃的寶刀,是為了斬殺那青鬼而造
我卻見到了那青鬼以此為名
那是我所無法做到的,或許下一代、下下一代也未能做到
但打開這封信的你做到了
今後,請保持自己的本心,以你想要的方式生活
若你願意,與那青鬼共度一生、甚至更以後的人生
因為那也是我所見到的
僅 此』
蒼勁的字跡只簡單地訴說了這些,自己卻忍不住將內容再讀了一遍。
彷彿不是與自己有關的事,雖然確實與現在的自己無關,但信裡短短地陳述著的那些,恐怕比自己所經歷的更加苦楚。
僅是想到這裡,顫抖的指尖就捏皺了信。
「這傢伙看得可真遠。」
溫暖的掌心自手背包圍了自己,他輕聲笑意裡,帶著一絲淡淡的敬佩,自手裡挪開了信紙,探向自己跟前迎了滿懷。
「你在意過去的事嗎?」
他的溫度與衣物的觸感讓自己暫時脫開了方才心頭的悸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試著開口:
「……我沒有付出什麼,卻又得到了這樣的結果。」
「是嗎,那可也都是你呢。」
「……琉璃,那個時候,吃了他嗎?」
懷著自己的擁抱緊了些。
「他叫我吃了,所以我吃了。」
「……」
溫暖的胸膛與低緩的話語幾乎要令自己沉浸了。
「我終老以後,你願意吃了我嗎?」
他輕笑一聲湊向了自己。
「不是說過給我吃了嗎?」
「……但那會再次綁住你。」
「省得我再翻遍各地找到你呀。」
心頭緊縮了下,自己感覺眼下熱了起來,卻又帶著劇烈的鼓動。
那怕這只是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語,也是他從幾十、幾百年前便被束縛的事。
能令他心甘情願地被綁住的自己,是被愛著的嗎?
即使一開始是以那樣的方式相遇……也沒關係嗎?
不知該如何將這份心情透過話語傳達的自己,被他捧起臉,輕觸了雙唇。
「那——開始今天的訓練吧。」
看著同學們手裡拿著木枡戰戰兢兢的樣子,自己不禁將視線移到了站在書院大門外的那嬌小身影。
「你們成功撒到門外的豆子,就是你們蝶蝶老師今年能給你們上課的日子啦,要是一顆也沒有,可是你們實力不夠啊!」
盛裝打扮以小女孩模樣出現的他瞇起雙眼,笑盈盈地揮舞著手上的羽子板,彷彿早前他將同學們一一落下的模樣再現。
「我們會守護蝶蝶老師的課堂的!看我的!福在內——啊啊!」
那位女同學卯足了勁抓起豆子就往門外撒,話還沒說完,轉瞬間便被羽子板擊回的豆子打了滿身。
「呀啊啊!」
「哇!可惡!」
看著轉眼間就陷入混戰的場面,自己實在不知道該從何下手維持秩序,同學們被擊回的豆子打得哀聲四起,他臉上的笑容也越發洋溢。
忙亂間對上了視線,他瞇起的雙眼又讓自己感覺耳根發燙了。
「一百九十九……二百……二百零一!」
不知算是碰巧還是他真應付不了四面八方灑來的豆子,門外散落的豆子恰巧與自己去年上課的時間相差不遠,看到同學們鬆了一口氣的模樣,自己感到有些歉意卻又覺得放心。
「差點就要少跟蝶蝶老師上課了——」
算完豆子,女同學才放心地長吁了一口氣。
「如果上不完,大家再一起假日特訓吧。」
「啊啊?不、假日!不要假日!」
聽到自己的提議,剛才還面露欣喜的同學們馬上發出了哀號,惹得自己忍不住湧起笑意,即使輕得馬上就止住,仍逃不過女同學的視線。
「蝶蝶老師,剛才笑得很可愛呢!」
「……不、沒這回事。」
「再笑一次嘛!蝶蝶老師——」
「就說沒這回事了!……」
逃不過同學包圍的自己,最後仍在同學們搔癢與奇言妙語並行的攻勢下,讓他們見著了自己羞於見人的笑意。
「這惠方捲做的大了些吶。」
今天的食堂替大家做了許多應景的惠方捲,即使自己並沒有索要也仍被往盤裡塞了一大捲,硬著頭皮端回研究室的同時,也聽到他按耐不住的笑聲。
「太大了,一口怎麼吃得下去。」
「你這表情我好像見過吶。」
「……不准說。」
「那櫻桃小口可是使勁了全力想張開呢。」
「就說……唔、唔!」
自己才剛想喝止,張開的嘴裡就被塞進了桌上那一大捲。
「嗯、嗚、——……」
好不容易才啃下一口脫離了那一頓也吃不完的午飯,自己瞪了他一眼,看他又挨近的同時也下意識將惠方捲藏進懷裡,就怕他再使壞一次。
「吃不完的話我們一人一口呀。」
「……剛才的事要再來一次,我窒息都不奇怪。」
「那我會給你呼吸的,吶,該我了。」
「……」
想阻止自己腦中浮現的胡亂思緒,早就看透這些的他已經笑的咯咯出聲。
「……被當作鬼撒豆,不會不開心嗎?」
看著他豪邁地咬下一口,自己接過他遞回來的惠方捲的同時,也藏不住心裡的好奇問了他。
「可我真是鬼啊。」
「但人都怕鬼的吧。」
他笑了一聲,稍稍側過身看向自己。
「你怕我嗎?」
「……是不怕。」
「那就行了。」
「但是……」
「不論成為什麼,現在還是過往,你就是你,我也是我。」
他接過了自己啃下一口索然嚼著的惠方捲,端詳了一會滿到就要掉出來的內餡,以舌尖輕輕點過,彷彿要讓自己精神一振似地,才張口啃下了一節。
「知道自己是誰,接受這些,才叫作開始。」
囫圇吞下惠方捲的他注視著自己,彷彿這兒才是他要享用的美味,在被看的眼下發熱前趕緊轉過頭,他的笑聲卻又將自己的視線勾回。
「……」
哪怕是人人懼怕的鬼,自己,也終會被這股溫柔的視線牽引,踏往未知的門外吧。
「福在內。」
「鬼在外。」
- 鬼外篇 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