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繁花眼底
雖為嬌貴,但日光越強,花越挺立。
「吶,想不想下去泡泡看呀?」
在他放輕的聲音裡回過神,才發現自己隨著他搖曳的步伐不知不覺睡著了。
「……溫泉?」
環顧四週,很快便發現了那在冬晨裡自水面升起的陣陣白煙,乳白色的泉水從岩石縫隙流出,積滿了冬天乾涸的河谷凹處。
他小心地將自己放下,腳步才一落地,他的手便立刻貼上身子攙扶著自己,令人感到安心的同時,自己也定睛觀察了這冒著煙霧的白色池子。
「看起來溫度不算高,如果水也夠軟就能泡了。」
從衣物的暗袋裡摸出了幾張符咒,組配啟動了效果後,小心地蹲下將符組探進水池。
雖然這些符咒本應是用來應付可能遭遇的怪異或修補結界用的,但在他的力量肆虐過後,估計好一段時間這裡再也不會有怪異前來了吧。
就連原本應該是被封印在此處的怪異也……
等待符咒與泉水起反應的時候,下意識地看向了他,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掛著微笑盯著自己。
「……看、看什麼……」
「總感覺你渾身散發著甜甜的香味吶,真令人難耐呀。」
「…………啊?」
他這番話讓自己愣神,差點要忘記原本正在做什麼,直到符組吸滿了泉水熱著了自己的手才趕緊回過神。
「想、想做的話……回去……洗個澡……再……」
自己的話越說越小聲,即使才剛明白自己也有能替他做的事情,要主動提起還是不免感到羞赧。
「回去之前要不在這兒歇一會呢?」
「啊?等、等等!我還沒確定這泉……」
自己根本來不及阻止,他笑嘻嘻地脫下了似乎本就隨意穿上的衣物便跳進了池子裡。
「溫度正好吶!來呀!」
他笑著激起一點池水揮向自己,即使想閃躲,沒什麼氣力的身子缺少他的攙扶也難以動彈,被溫熱的水花濺了一臉。
「……要是我冷到離不了池子你要想辦法。」
「溫暖你嗎?我最擅長啦。」
他哈哈大笑靠上前,七手八腳地將自己的衣物脫去,這比自己還要快的速度讓人有些難堪,但更多的是想起任何一個他替自己寬衣的情景,而發燙的臉頰。
「唉?都還沒下水就覺得熱了嗎?」
「沒、沒有的事!那……那個、扶我下去……」
話才剛說完,他有力的臂膀便將自己抱起,一邊往自己身上澆了些池水好適應溫度,緩緩泡進了這乳白色的池裡。
「……」
身子被溫暖池水包圍的感覺,讓自己下意識放鬆了。
「真是不錯的溫泉吶。」
他隨意靠向了一旁的大石,抬起頭彷彿在欣賞四周佈上雪花的景致。
來了十年,天知道這裡還有溫泉泡呢。
看著他悠閒的模樣,自己忍不住嘀咕。
這趟與他一同前來的旅途,出乎意料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就像以往自己獨自前來的時候僅是每日課堂上的作業那樣乏味又反覆,只因為有他在,所見的一切就變得不同。
不論是一起搭乘寢台列車,還是在冬野的便道裡閒談,不說那在暫住的房裡廊下羞恥的事,身在異地總感到緊繃的心,也因為他的關係而放鬆了下來。
「你的膚色真的很白呢。」
思緒被他這番不相關的話語打斷,抬起頭,接到了他寬厚掌心的觸碰。
「……是嗎……」
「好像要跟池子溶在一起了吶。」
「……」
他的手緩緩往自己身上游移,襯著乳白色的池水與四周雪地的反光,確實能看出他的肌膚比自己,甚至常人要來的深了點。
雖然化為人形的時候肌理上還會帶著屬於他的青跡,但自己總覺得那樣也挺好看的,不如說……與自己毫無特別之處,也被笑稱過是不勞動才顯白的膚色相比,更有活著的感覺。
「……不喜歡嗎?」
聽到自己的話語,靠在耳際的他輕聲笑了。
「我特別喜歡。」
只有他能臉不紅氣不喘說出這種話了吧。
即使不久之前,自己仍一度覺得這樣的話語只是開自己玩笑。
但在他總伴隨周身的溫度之下,自己多少……也願意相信那是發自內心。
「……不覺得太像女人了嗎?」
「你是沒見過太陽底下的女人嗎?」
他冷不防將自己往他懷裡扯,下意識驚叫了下,卻惹來他的笑意。
「你是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他的低語與懷抱,不知為何讓自己感覺眼眶發熱。
自己是何德何能被喜愛呢?
每每浮現這股念頭,就有種自己還在作夢的錯覺。
是孤獨到了盡頭,為了讓自己依然能夠堅持下去,而安慰著自己的夢。
「……還有好多想問你的事……」
「別急,來日方長呀。」
他帶著笑意的聲音十分平穩,就像一切會如同他所說的,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
急著想確認這些都是真實的自己,太過急躁了嗎?
但……唯獨一件事情,自己能夠肯定。
這樣難以捉摸、充滿引人注目的一切的他,不會是自己這貧乏的腦袋所能想像出的存在。
……或許走上這條道路的自己,就是為了與他相遇也說不定。
「蝶蝶先生,你們總算回來了,村子裡都在討論要不要上山找你們了。」
才剛回到村子入口,老婦人便急忙走上前來向自己說著。
自己還來不及從他背上下來,一股難為情湧上心頭,讓自己趕緊站回了地面。
「讓您擔心了,發生了一些事……但已經沒有大礙了。」
「那真是太好了,兩位請先沐浴暖暖身子吧,我這就去準備飯菜。」
老婦人拍了拍心口,看起來是安心許多。
目送老婦人離開,自己也在他的攙扶下往留宿的房間走,剛過午後的現在,看來正在準備上山工具的村民們見到自己與他,紛紛露出笑容上前來關心。
即使身子還殘留著些許疲憊,但受到村民們的慰問,心頭還是暖暖的。
以往,自己的冷漠總讓村民們留了些距離。
……這樣的改變,也是他的功勞嗎?
忍不住看向他的同時,發現他正對自己露出屬於他那黏膩爽朗的笑容。
「我聞到燒柴的味道了,去洗洗身子吧。」
「……嗯。」
想到今晚梳洗過,向村子交代山上的事情後,明早就要啟程返回書院,竟有些不捨。
自己的猶豫他似乎也看在眼裡,回房放好行李,拾起換洗衣物來到澡堂,打溼身子抹上肥皂的同時,他也靠了上來替自己搓洗頭髮。
「不想回去嗎?」
「……」
任由他仔細地將髮絲與泡沫揉在一起,自己不想回應,但沉默對他來說就幾乎等於同意了。
「多待幾日吧。」
「……不行,再遲下去就要新年了。」
背後的他傳來幾聲輕笑,將自己的頭髮盤好挨上前。
「看你好像很寂寞的樣子吶。」
「……」
忍不住回過頭,看著他望著自己的,帶著溫柔的視線。
「……不,有你在的話……」
自己在他的笑意中,挨近臉頰,與他輕觸了雙唇。
「這疤痕是什麼時候留下的吶?」
用溫熱的水沖去身子的泡沫與沙塵後,已經成為慣例地泡在浴盆裡與他相貼的身子,他的手停在自己後腰的一處,撫摸著上頭的淺淺凹陷。
「……幾年前吧。」
幾乎是第一次被這麼問,回過頭瞥了一眼那連自己都不容易看到的地方,才回答了他。
「怎麼弄的?」
趁著自己回頭,他的雙唇也貼上了臉頰,緩緩游移到了眼角。
「……想用剃刀把那痕跡去掉的時候留下的。」
明明是令自己痛苦的過往,說給實實在在的始作俑者的他聽的時候,不知為何卻有些愧疚。
「你真該早些來見我的。」
「……誰知道啊,笨蛋。」
聽到他的話語,忍不住責難了他一聲,卻只見他吐吐舌露出笑容。
那個時候的自己,確實怎樣都想不到會有這樣的未來。
會因為自己受傷了,而被關心的時候。
即使沒有力氣起身,也能得到某人的幫助的時候。
……就像在黑暗的隧道裡走了好久,幾乎要適應那股黑暗了的時候,光明卻出乎意料地來訪了。
溫暖的空氣,眼裡所見的鮮明,讓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以為這只是場夢。
去相信自己擁有幸福是不容易的嗎?
從沼澤般的黑色泥水中伸起的手,握住的一切,能令自己一步一步走向亮光之處嗎?
「明年也來吧。」
他靠上自己的臉頰邊輕輕磨蹭,話語中帶著的甜膩,自己感受到了。
「……嗯。」
自己,正沐浴在光芒之中。
縱使將來會有無數苦難,甚至終將到來的別離。
只要與他一起,總是能夠過去的吧。
「後年也來、大後年……也來。」
他的笑意彿過耳際。
「等你走不動了,我也會背著你來的。」
抬起頭,映在他眼裡的。
是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久違地發自內心,嶄露出的笑顏。
-掃墓篇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