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飛火燃鱗如舞
喜愛的人所擁之物,即使是斷了的髮簪,也想藏起。
自己站在鏡前動彈不得。
休息了二天,冬日傍晚薄弱的陽光射進房裡的時候,才感覺到身子不再發熱,刺痛的頭也緩解許多,雖然身體還有些疲憊,但總算是能起身了。
雖然自己負責的事情不多,迎來年末年始而讓書院變得冷清的現在,堆積的事情也仍得盡快處理完畢。
瞥了一眼外頭的日光,這時間大概還來得及去洗個澡,接著去辦公室填寫缺課申請……可以的話或許能趕上食堂的晚飯,自己一邊計畫一邊起身。
僅是身子變得輕盈已經是很大幫助了,多半再休息一晚就能大致恢復,不過明天實際上是書院的假日,自己竟從這週的一半就缺課了嗎……
搖搖頭暫時拋開這已成定局的事,在冷涼的空氣裡爬出被褥,走向鏡前準備調整儀容,自己邊走邊解開了打算換下的裡衣,卻在抬起頭見著鏡子的同時,忘了方才思考的事。
「怎麼啦?」
「…………」
幾乎要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但自己再度見著的依舊。
由胸口往上,爬過脖頸,貼著臉頰邊。
還有自肩頭攀過,讓自己下意識褪下了袖子,蔓延了整條手臂。
一條、二條……自己不敢再數上還有多少,在傍晚的薄暮中也無法忽視的,有如火焰灼燒也如同荊棘般的—--鬼紋。
「啊呀,不小心就留著了,很漂亮吧?」
那橫躺在床邊的身影,在對上視線時往這裡露出了打趣的微笑。
……開什麼玩笑?
開什麼玩笑?
開什麼玩笑!!
身體因這由心底而生的憤怒顫抖,顫動的視線令自己咬牙切齒說不出話來。
自己僅因背後那怎樣都除不去的紋樣遮遮掩掩,痛苦至今。
而這始作俑者竟然……竟然、竟然……
「……弄掉。」
「唉?」
「給我弄掉,這些。」
他臉上顯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呆然了一瞬,笑容卻又自嘴角揚起。
「要是我說不呢?」
「…………」
握緊了顫抖的拳頭,自己不再看向他,忍耐著因憤怒難以控制的指尖探向櫥櫃,從裡頭找出了已經寫好的紙符,一一展在手裡。
----土生金,木生火,水催火走,火降推金。
手裡的紙符疊起,燃起了炙熱的火焰,足以溶解金屬。
轉向了鏡前,自己將手裡的紙符貼上了脖頸那自己難以承受的青,燒疼的痛楚令自己閉上了眼,那炙熱卻在下一秒自手裡被奪走。
「你在做什麼?」
染著青色的指尖捏碎了符咒,冒著煙霧的紙片落到地面便不再帶上效果,自己看了走到身旁的他一眼,再度伸手探向櫥櫃,卻被他輕易招架。
「你不肯弄掉,我自己處理!」
「我只是逗你!你竟給我受傷了!該怎麼補償我?」
自己使勁全力想靠近櫥櫃,即使他的力氣大到令自己幾乎無法動彈,聽見他這番話,脖頸方才灼燒過的刺痛才讓自己勉強收起了憤怒的情緒,咬著牙瞪視著他。
「不是你做了這種事,我還需要這樣嗎?」
「不就是個圖案嗎?而且挺美的啊。」
自己揮開了他伸向自己臉龐的指尖,啊啊……跟他說這些根本沒有意義,他要是理解過自己受過的苦楚,他就不會這樣做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自己盲目地掃向房裡,試圖尋找其他能讓自己除去這些該死的圖案的方法。
「喂、我可沒要你切腹!」
「帶著這種模樣過活,我寧可現在就死了。」
「為什麼你不能接受啊?」
手裡抽起的刀被奪走,自己難忍眼眶的溫熱怒視著他。
「你根本不懂!!」
自己到底在說什麼呢?奢求他明白自己的痛苦與懼怕嗎?自己太天真了,他怎麼可能懂呢……
自己走向了還殘有餘燼的火盆,想將那被染上青色的手伸進火盆燒去這一切,身子卻被他從背後環抱。
「放開我!」
自己試著掙扎,但他的力氣實在太大,越是掙扎,眼裡的溫熱就越不爭氣地滑落。
「放開!……」
自己伸出舌尖想斷去一切的瞬間,他的指頭也隨之探入口中,讓自己的唇齒間嘗到了一絲不屬於自己的苦味。
「……對不起吶,我替你除去就是,所以別哭了,好嗎?」
「…………」
這不應該由他口中出現的溫柔語調,讓自己鬆口的同時,身體也意識到了顫抖後的疲憊。
看著他輕甩那被自己咬出痕跡的指頭,傷口隨即便恢復了。
但他環在自己腰際的手,依然讓自己連一步也動彈不得。
「別哭了。」
……他在取笑自己嗎。
自己無法從他的話語中探出虛實,也不敢去想像他說這句話背後的意義,受到箝制的腳步被迫跟著他移動,走回了鏡前。
將自己轉向鏡子,他的指尖從背後探出,輕輕拂上了自己那染上青紋的眼角,就像抹去塵灰般,那痕跡輕易跟著他的指腹消失了。
「看,這樣就能除去啦,很容易吧?不用受傷也能除的乾乾淨淨的。」
「……」
「沒有這麼可怕,別這麼大驚小怪的。」
「……你才不懂。」
因著自己的話語止下的聲音,他默默走回了自己跟前,伸手捻起了自己低垂的下顎。
「我是不懂,但也不喜歡你哭。」
抬起自己臉的尖銳指尖,緩緩拭去了眼眶裡的溫熱。
無法相信的那些,連同心底的疲憊,都讓自己好想閉上眼睛回到黑暗之中。
「身子這麼冷,去泡個澡吧,我慢慢替你除去就是。」
他伸出手將自己撈進了懷裡,輕輕撫摸著後腦與肩背的溫熱掌心,令人無措。
他肯定不明白,但卻理解了自己的不願意。
自己該如何相信他呢……或許一轉過身,他又會再度踐踏自己的期盼,不……那根本是不該有的事物。
或許是因為自己一直沒有應聲吧,臉頰被厚實的手捧起,他湊近了自己跟前,輕輕瞇起混濁的隻眼。
「一起去洗吧,好嗎?」
-
自己確實不知道該如何拒絕他。
不如說,自己向來不擅長拒絕他人。
除了那些只與自己有關的事以外,他人的請求、特地前來的委託,自己總是無法拒絕。
即使多半會出言調侃對方或試探那方的底細,但最終,除了過於隨口的,自己還是會接下那些請託。
與其說自己是個熱心的人,不如說是害怕被拋下的感覺吧。
若沒有接下這份工作,是否對方的視線就再也不會往自己身上投來了呢?
若拒絕了那邀約,而在某處被為難的話,自己肯定會痛恨那時自以為是的自己吧。
沒有也不知道該向誰人訴說自己的感受,若吞不下去的話,就別為難自己了。
那便是自己不敢明說,卻這麼遵循著的處事原則。
「這澡堂挺窄的,不用外頭那個嗎?」
匆匆覆上足以包裹身上那些青色荊棘的衣物,自己帶著他一起前往了僅有洗浴時才會用上的這裡——教師宿舍的澡堂。
書院裡只有這裡擁有單人隔間,也能透過簡單的術法將水加熱,不需要擠在其他人都會來此的時間裡使用,是無法輕易在他人面前寬衣的自己,生活在此最重要的場所之一。
「不用。」
將兩塊肥皂與水盆擺到這相對窄小卻也有半個研究室大的空間裡,自己轉開供水的龍頭,摸索了下將水加熱的術法開關。
將一定量的水加熱需要消耗不少靈力,即使是平時也鮮少人用上這裡,但對生活中幾乎用不上靈力的自己,不須燒柴打擾直丁的此處是個救贖。
將兩盆子水都熱過後,才讓剩餘的水流入浴桶,雖說是單人隔間,但這浴桶實際上讓兩個人待著也不至於太過擁擠,自己估算了水位後,將毛巾與肥皂交給了他,才回頭脫下自己隨意套上的薄衣。
「洗澡啊,好久沒做這件事了。」
自己不知道他所說的好久,是作為青鬼的模樣,還是他曾經化身為人進入市街的時候。
那是他不說,自己便不會明白的事。
「如果喜歡可以天天來洗。」
「跟你一起嗎?」
「……嫌麻煩的話也行。」
畢竟式神身上沒寫著主人的名字,若自個兒在書院裡遊蕩,很有可能會因為不能確定是誰的式神,被禁止進入教師宿舍這種地方。
自己因著這原因同意了他的提議,雖然即使他不說,自己能動彈的每天夜晚,也會盡可能地來此洗浴。
「都要寬衣,怎不能沒有賞心悅目的畫面可看呢?」
自己暫且拋開了思考他話中意義這件事,將脫下的衣物與要換洗的衣物個別擺上高處的架子後,在小凳上坐下,開始打濕自己的身子,抹起肥皂。
肥皂的泡沫即使暫時遮蓋了身上那些青色藤蔓,水一過也依然顯現了出來。
自己不知道多少、多少次想除去背上那些無法抹滅的痕跡,卻絲毫沒有辦法,被迫遮遮掩掩地活到現在。
而他……始作俑者的他,卻只消一個輕撫,就帶走了那些印記。
「……不能留下一些嗎?」
靠上自己背後的他,探出手替自己抹去了腹側的青跡後,往自己耳際呢喃了一句。
「可以的話一點也不想。」
「這樣要怎麼讓人知道你是我的東西呢?」
「…………」
自己別開了他站起身,將盆裡的水往身上潑灑,沖盡了身子與髮上的泡沫。
回頭看了他一眼,披在那混濁青眼旁濕潤的頭髮,看來他也已經洗好了身子。
「留下這一條呢?」
「給我除掉。」
即使一前一後地在浴桶裡待下,他仍不死心地指向了脖頸延伸至胸前的那條青色痕跡,在自己的拒否下露出失望的神情抹去了那條荊棘。
「當年應該在你身上多添上點顏色的。」
「……」
「吶,要不要我替你,把背後這些也弄掉啊?」
自己不由得看向了他。
「做得到嗎?」
「要留一條我喜歡的。」
「算了。」
別開了他矢口的神情,自己往前靠向了浴桶在久經使用後被磨得滑順的邊緣。
背後的除不去也就算了,至少自己明白該怎麼遮掩。
身前這些,要是不小心暴露了,哪怕只是一步,在這書院裡,說出口的秘密便難以保守。
「我挺喜歡這條的啊。」
厚實的指腹沿著自己肩膀上的青色痕跡緩緩挪移,一路走到了指根,沒能抗拒他的力氣,手腕連同指掌都被擰起,自己被迫轉過了身,看著他伸出舌尖,從指根沿著指尖,畫出了一道新的青跡。
「這樣不是挺美的嗎?」
「弄掉。」
他臉上露出了看似委屈的神情。
「……弄掉。」
「留下這個,我替你除去背後的吧。」
他笑著提出了交換條件,自己雖然想馬上開口拒絕,卻在張口之前猶豫了。
比起背後,遮掩一條手臂確實是簡單許多,但……自己真能相信他嗎。
「……可以的話,我一點也不想要。」
從他沒有抓緊的掌中抽回了手,低垂了視線,看著已經沒了痕跡的胸前與腹側,現在自己身上,多半只剩下手臂與背後的那些吧?
向他討價還價,對能輕易在自己身上造出這些必須遮掩的痕跡的他來說,根本沒有意義。
自己的痛苦,他也無法理解。
說著是他的東西,留下這些印記的他,想要的……肯定不是這麼想著的自己吧。
「願意留著的話,除了背上的以外,再答應你一件事吧。」
他緩緩從背後靠了上來,比起水更溫熱的懷抱裡,讓自己遲鈍地說不出嘴裡的話。
「……」
「將我……抱得,更緊些。」
這些事,那些過往,心底的痛苦。
無法向誰訴說,也沒人能理解,害怕被踐踏的心,搾出了的苦楚。
若終將必須全盤接受的話,至少……讓自己,暖和一些吧。
「悉聽尊便。」
若成為誰人之物也能作為價值的話。
休息了二天,冬日傍晚薄弱的陽光射進房裡的時候,才感覺到身子不再發熱,刺痛的頭也緩解許多,雖然身體還有些疲憊,但總算是能起身了。
雖然自己負責的事情不多,迎來年末年始而讓書院變得冷清的現在,堆積的事情也仍得盡快處理完畢。
瞥了一眼外頭的日光,這時間大概還來得及去洗個澡,接著去辦公室填寫缺課申請……可以的話或許能趕上食堂的晚飯,自己一邊計畫一邊起身。
僅是身子變得輕盈已經是很大幫助了,多半再休息一晚就能大致恢復,不過明天實際上是書院的假日,自己竟從這週的一半就缺課了嗎……
搖搖頭暫時拋開這已成定局的事,在冷涼的空氣裡爬出被褥,走向鏡前準備調整儀容,自己邊走邊解開了打算換下的裡衣,卻在抬起頭見著鏡子的同時,忘了方才思考的事。
「怎麼啦?」
「…………」
幾乎要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但自己再度見著的依舊。
由胸口往上,爬過脖頸,貼著臉頰邊。
還有自肩頭攀過,讓自己下意識褪下了袖子,蔓延了整條手臂。
一條、二條……自己不敢再數上還有多少,在傍晚的薄暮中也無法忽視的,有如火焰灼燒也如同荊棘般的—--鬼紋。
「啊呀,不小心就留著了,很漂亮吧?」
那橫躺在床邊的身影,在對上視線時往這裡露出了打趣的微笑。
……開什麼玩笑?
開什麼玩笑?
開什麼玩笑!!
身體因這由心底而生的憤怒顫抖,顫動的視線令自己咬牙切齒說不出話來。
自己僅因背後那怎樣都除不去的紋樣遮遮掩掩,痛苦至今。
而這始作俑者竟然……竟然、竟然……
「……弄掉。」
「唉?」
「給我弄掉,這些。」
他臉上顯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呆然了一瞬,笑容卻又自嘴角揚起。
「要是我說不呢?」
「…………」
握緊了顫抖的拳頭,自己不再看向他,忍耐著因憤怒難以控制的指尖探向櫥櫃,從裡頭找出了已經寫好的紙符,一一展在手裡。
----土生金,木生火,水催火走,火降推金。
手裡的紙符疊起,燃起了炙熱的火焰,足以溶解金屬。
轉向了鏡前,自己將手裡的紙符貼上了脖頸那自己難以承受的青,燒疼的痛楚令自己閉上了眼,那炙熱卻在下一秒自手裡被奪走。
「你在做什麼?」
染著青色的指尖捏碎了符咒,冒著煙霧的紙片落到地面便不再帶上效果,自己看了走到身旁的他一眼,再度伸手探向櫥櫃,卻被他輕易招架。
「你不肯弄掉,我自己處理!」
「我只是逗你!你竟給我受傷了!該怎麼補償我?」
自己使勁全力想靠近櫥櫃,即使他的力氣大到令自己幾乎無法動彈,聽見他這番話,脖頸方才灼燒過的刺痛才讓自己勉強收起了憤怒的情緒,咬著牙瞪視著他。
「不是你做了這種事,我還需要這樣嗎?」
「不就是個圖案嗎?而且挺美的啊。」
自己揮開了他伸向自己臉龐的指尖,啊啊……跟他說這些根本沒有意義,他要是理解過自己受過的苦楚,他就不會這樣做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自己盲目地掃向房裡,試圖尋找其他能讓自己除去這些該死的圖案的方法。
「喂、我可沒要你切腹!」
「帶著這種模樣過活,我寧可現在就死了。」
「為什麼你不能接受啊?」
手裡抽起的刀被奪走,自己難忍眼眶的溫熱怒視著他。
「你根本不懂!!」
自己到底在說什麼呢?奢求他明白自己的痛苦與懼怕嗎?自己太天真了,他怎麼可能懂呢……
自己走向了還殘有餘燼的火盆,想將那被染上青色的手伸進火盆燒去這一切,身子卻被他從背後環抱。
「放開我!」
自己試著掙扎,但他的力氣實在太大,越是掙扎,眼裡的溫熱就越不爭氣地滑落。
「放開!……」
自己伸出舌尖想斷去一切的瞬間,他的指頭也隨之探入口中,讓自己的唇齒間嘗到了一絲不屬於自己的苦味。
「……對不起吶,我替你除去就是,所以別哭了,好嗎?」
「…………」
這不應該由他口中出現的溫柔語調,讓自己鬆口的同時,身體也意識到了顫抖後的疲憊。
看著他輕甩那被自己咬出痕跡的指頭,傷口隨即便恢復了。
但他環在自己腰際的手,依然讓自己連一步也動彈不得。
「別哭了。」
……他在取笑自己嗎。
自己無法從他的話語中探出虛實,也不敢去想像他說這句話背後的意義,受到箝制的腳步被迫跟著他移動,走回了鏡前。
將自己轉向鏡子,他的指尖從背後探出,輕輕拂上了自己那染上青紋的眼角,就像抹去塵灰般,那痕跡輕易跟著他的指腹消失了。
「看,這樣就能除去啦,很容易吧?不用受傷也能除的乾乾淨淨的。」
「……」
「沒有這麼可怕,別這麼大驚小怪的。」
「……你才不懂。」
因著自己的話語止下的聲音,他默默走回了自己跟前,伸手捻起了自己低垂的下顎。
「我是不懂,但也不喜歡你哭。」
抬起自己臉的尖銳指尖,緩緩拭去了眼眶裡的溫熱。
無法相信的那些,連同心底的疲憊,都讓自己好想閉上眼睛回到黑暗之中。
「身子這麼冷,去泡個澡吧,我慢慢替你除去就是。」
他伸出手將自己撈進了懷裡,輕輕撫摸著後腦與肩背的溫熱掌心,令人無措。
他肯定不明白,但卻理解了自己的不願意。
自己該如何相信他呢……或許一轉過身,他又會再度踐踏自己的期盼,不……那根本是不該有的事物。
或許是因為自己一直沒有應聲吧,臉頰被厚實的手捧起,他湊近了自己跟前,輕輕瞇起混濁的隻眼。
「一起去洗吧,好嗎?」
-
自己確實不知道該如何拒絕他。
不如說,自己向來不擅長拒絕他人。
除了那些只與自己有關的事以外,他人的請求、特地前來的委託,自己總是無法拒絕。
即使多半會出言調侃對方或試探那方的底細,但最終,除了過於隨口的,自己還是會接下那些請託。
與其說自己是個熱心的人,不如說是害怕被拋下的感覺吧。
若沒有接下這份工作,是否對方的視線就再也不會往自己身上投來了呢?
若拒絕了那邀約,而在某處被為難的話,自己肯定會痛恨那時自以為是的自己吧。
沒有也不知道該向誰人訴說自己的感受,若吞不下去的話,就別為難自己了。
那便是自己不敢明說,卻這麼遵循著的處事原則。
「這澡堂挺窄的,不用外頭那個嗎?」
匆匆覆上足以包裹身上那些青色荊棘的衣物,自己帶著他一起前往了僅有洗浴時才會用上的這裡——教師宿舍的澡堂。
書院裡只有這裡擁有單人隔間,也能透過簡單的術法將水加熱,不需要擠在其他人都會來此的時間裡使用,是無法輕易在他人面前寬衣的自己,生活在此最重要的場所之一。
「不用。」
將兩塊肥皂與水盆擺到這相對窄小卻也有半個研究室大的空間裡,自己轉開供水的龍頭,摸索了下將水加熱的術法開關。
將一定量的水加熱需要消耗不少靈力,即使是平時也鮮少人用上這裡,但對生活中幾乎用不上靈力的自己,不須燒柴打擾直丁的此處是個救贖。
將兩盆子水都熱過後,才讓剩餘的水流入浴桶,雖說是單人隔間,但這浴桶實際上讓兩個人待著也不至於太過擁擠,自己估算了水位後,將毛巾與肥皂交給了他,才回頭脫下自己隨意套上的薄衣。
「洗澡啊,好久沒做這件事了。」
自己不知道他所說的好久,是作為青鬼的模樣,還是他曾經化身為人進入市街的時候。
那是他不說,自己便不會明白的事。
「如果喜歡可以天天來洗。」
「跟你一起嗎?」
「……嫌麻煩的話也行。」
畢竟式神身上沒寫著主人的名字,若自個兒在書院裡遊蕩,很有可能會因為不能確定是誰的式神,被禁止進入教師宿舍這種地方。
自己因著這原因同意了他的提議,雖然即使他不說,自己能動彈的每天夜晚,也會盡可能地來此洗浴。
「都要寬衣,怎不能沒有賞心悅目的畫面可看呢?」
自己暫且拋開了思考他話中意義這件事,將脫下的衣物與要換洗的衣物個別擺上高處的架子後,在小凳上坐下,開始打濕自己的身子,抹起肥皂。
肥皂的泡沫即使暫時遮蓋了身上那些青色藤蔓,水一過也依然顯現了出來。
自己不知道多少、多少次想除去背上那些無法抹滅的痕跡,卻絲毫沒有辦法,被迫遮遮掩掩地活到現在。
而他……始作俑者的他,卻只消一個輕撫,就帶走了那些印記。
「……不能留下一些嗎?」
靠上自己背後的他,探出手替自己抹去了腹側的青跡後,往自己耳際呢喃了一句。
「可以的話一點也不想。」
「這樣要怎麼讓人知道你是我的東西呢?」
「…………」
自己別開了他站起身,將盆裡的水往身上潑灑,沖盡了身子與髮上的泡沫。
回頭看了他一眼,披在那混濁青眼旁濕潤的頭髮,看來他也已經洗好了身子。
「留下這一條呢?」
「給我除掉。」
即使一前一後地在浴桶裡待下,他仍不死心地指向了脖頸延伸至胸前的那條青色痕跡,在自己的拒否下露出失望的神情抹去了那條荊棘。
「當年應該在你身上多添上點顏色的。」
「……」
「吶,要不要我替你,把背後這些也弄掉啊?」
自己不由得看向了他。
「做得到嗎?」
「要留一條我喜歡的。」
「算了。」
別開了他矢口的神情,自己往前靠向了浴桶在久經使用後被磨得滑順的邊緣。
背後的除不去也就算了,至少自己明白該怎麼遮掩。
身前這些,要是不小心暴露了,哪怕只是一步,在這書院裡,說出口的秘密便難以保守。
「我挺喜歡這條的啊。」
厚實的指腹沿著自己肩膀上的青色痕跡緩緩挪移,一路走到了指根,沒能抗拒他的力氣,手腕連同指掌都被擰起,自己被迫轉過了身,看著他伸出舌尖,從指根沿著指尖,畫出了一道新的青跡。
「這樣不是挺美的嗎?」
「弄掉。」
他臉上露出了看似委屈的神情。
「……弄掉。」
「留下這個,我替你除去背後的吧。」
他笑著提出了交換條件,自己雖然想馬上開口拒絕,卻在張口之前猶豫了。
比起背後,遮掩一條手臂確實是簡單許多,但……自己真能相信他嗎。
「……可以的話,我一點也不想要。」
從他沒有抓緊的掌中抽回了手,低垂了視線,看著已經沒了痕跡的胸前與腹側,現在自己身上,多半只剩下手臂與背後的那些吧?
向他討價還價,對能輕易在自己身上造出這些必須遮掩的痕跡的他來說,根本沒有意義。
自己的痛苦,他也無法理解。
說著是他的東西,留下這些印記的他,想要的……肯定不是這麼想著的自己吧。
「願意留著的話,除了背上的以外,再答應你一件事吧。」
他緩緩從背後靠了上來,比起水更溫熱的懷抱裡,讓自己遲鈍地說不出嘴裡的話。
「……」
「將我……抱得,更緊些。」
這些事,那些過往,心底的痛苦。
無法向誰訴說,也沒人能理解,害怕被踐踏的心,搾出了的苦楚。
若終將必須全盤接受的話,至少……讓自己,暖和一些吧。
「悉聽尊便。」
若成為誰人之物也能作為價值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