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斑駁雙翼顛沛不知流雲
虛,為無實之處,假,是不實之述。
虛假,卻遠過於二者,乃至心中,存於每一夜魘。
虛假,卻遠過於二者,乃至心中,存於每一夜魘。
『由於您在青鬼討伐中取得重大功績,因此上面下了指示。』
『恭喜您,今天開始成為陰陽博士了。』
『……』
這樣的話語,令自己身體裡的氣力如同破開的沙袋般,以顯而易見的感觸散失了。
別開玩笑了。
自己根本什麼也沒做到。
連嘗試去造成目標一點損傷也沒有,還落得一身斑駁。
說什麼也不應該是自己得到升階。
明明想這麼說,想這樣開口反駁,但自己最後仍是揚起虛假的笑容,擺出謙卑的姿態,收下了這不應屬於自己的厚禮。
-
從本家返回書院,接下了升階的指示,為了準備提出要負責的課程,在已經整理好的研究室裡度過了數日。
多半是自己返回本家前就已經被這麼決定了的吧。
即使因為有傷在身並沒有受到催促,但擱在桌上的筆墨,磨了又乾,磨了又乾,空白的紙也蒙了灰。
即使什麼也不做也不會有人打擾的吧。
成為權博士的時候也是,這一次也是。
一旦遭遇了危及性命的事情,就將自己關得更深。
對本家……對父親而言,自己是……如同瓶裡的花,為了不讓枯萎而不斷修剪,下刀時既輕又緩,仔仔細細,巧奪天工,就為了讓花能多活數日。
預告了時日之後,便再也沒有視線投向這裡了。
即使如此也仍需綻放。
作為被欣賞著、裝飾著此處雍容的,膚淺的誠意。
-
『是嗎……蝶蝶老師,想負責訓練新生們活動身子以及基礎的防身嗎。』
『是的,不知書院是否有此需求呢。』
不知在明暗間沉寂了幾晝夜,終於遞上了的申請書,卻得來了桌前無奈的笑容。
『對課程安排來說是行的,不如說……蝶蝶老師申請的不是專門課程,讓人鬆了一口氣。』
『……若是可以透露的事,能告訴我嗎?』
接下申請書的女性向一旁的學生使了個眼色,披著白色披肩的少女便起身走出屋外,帶上了門,讓此處僅留下自己與那位女性。
『實際上,上面下達的指示是……蝶蝶老師不論提出何種課程申請,除了必須外出的課程外,皆須同意並做最適當的安排。』
將那份形同廢紙的申請書擱回桌面,負責這部分的女性眼裡沾染著困擾與歉意,見著自己的視線,讓自己幾乎要藏不住這股難堪。
『我明白了,己身之事令你們煩心,還請收下我由衷歉意。』
『請別這麼說,蝶蝶老師,既然成為了博士,便能更對書院有所貢獻,在被允許的情況下,一起加油吧。』
帶上了門回到廊外,春末的陽光已經能感受到曬上肌膚的溫度,夏天馬上就要來臨了。
自己的腳步卻從未踏向何處。
-
「蝶蝶老師,我能進來嗎?」
從瀰漫的蒸氣中抬起頭,收回了思緒。
「請別客氣了,夾老師。」
隨著這番話語開啟的木門與柔和微笑,將小麥色長髮挽起的是傍晚前才一同下山、在山腳村子裡將過夜的房間打點完畢,忙到現在才出現在村裡公眾浴場的他。
是腳踏實地通過了升階考核,貨真價實的陰陽博士。
「辛苦夾老師張羅房間了,沒有被為難吧?」
稍稍挪了挪身子退到浴池邊,等他在池裡坐定,才開口關心。
「村民們聽到山上的怪異被降伏了都很開心,本來還想準備最大的房間給我們呢。」
「是嗎,之後他們也能安心上山了吧。」
「嗯,不過為了避免還有怪異殘存,我替他們準備了能驅趕怪異的護身符,帶著上山能確保安全。」
「設想得很周到呢。」
浴池對面,霧氣朦朧的那頭,傳來了他輕輕的笑聲。
「怎了?」
「嗯……說了希望蝶蝶老師不要介意呢,蝶蝶老師,在書院的時候是不是從來沒有去過大浴場呢?」
「……」
「如果這問題冒犯的話,請蝶蝶老師見諒。」
「不,你說的對,夾老師。」
注視著水面不斷升起的霧氣,對面也隨之安靜了下來。
「我沒有辦法……我,不……只是我不想而已,我不想,在他人面前毫無防備。」
「蝶蝶老師……」
「其實我明白,沒有人會刻意傷害我,甚至……這僅只是我自己的想像。」
說出口的瞬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被符咒包紮的右手隱隱作痛,只得將右手擱上池璧。
「沒有人能因此苛責您的,蝶蝶老師。」
「……」
想了好久,實際上或許僅只過了數十秒,但自己真是絞盡了腦汁也想不到該如何才能闡述此刻的想法。
自己根本不敢想像。
就算說服自己大家都與他一樣溫柔,能夠留意該說不該說的事,不會無心地揭開自己的瘡疤。
自己也仍不願讓曾經發生的事情、自己受到的屈辱與慚愧,被更多人知曉。
書院裡沒有別人知道自己發生過的事。
即使自己想探聽眼前的他是否還記得那件事,是否記得自己,就是那個黎明被他給予溫柔的人。
自己卻無法輕易在書院裡找到他的身影。
他到哪去了呢?
會不會在那之後,被派往其他地方了呢?
更或,在其他任務中……
令自己慶幸的,是不過多久,自己便找到了他。
他的位階仍是權博士。
獨自住在最偏僻的宿舍,並無同住者。
那個時候在黎明之下小麥色的頭髮,看來卻如同枯槁秋草。
說出溫柔話語的,是一張憔悴低迴的面容。
那個時候替自己挽回了尊嚴的真的是他嗎?
即時察覺了自己的不堪,遮掩了自己即使不願暴露也無法自理的模樣。
所做的一切值得被自己認為是恩人的他,原本竟是這副模樣。
見著了他,想要上前對他傳達感謝的瞬間,意識到的階級之差卻讓自己難堪。
無能為力,被他拯救了的自己,如果向他搭話的話,肯定會被以禮尊稱吧。
自己憑什麼?憑什麼?
如果沒有他,自己現在身陷的恐怕是難以想像的地獄。
明明沒有人會傷了自己,卻每一刻都感到煎熬的地獄。
對自己投以憐憫的視線、體貼著令自己難堪的地方,實則築起一道高牆,將自己區隔在外,以異樣的視線見著自己。
那樣的事情,自己多半沒法再承受一次吧。
即使本家就是這地獄的描寫,但連自己必須棲身的書院都如此的話……
「你真的是個溫柔的人,夾老師。」
自己在那個時候退縮了。
沒能在終於見到他的時候,給予答謝。
甚至因此逃開了、迴避了他,只因為無法接受彼此所處的世界不同這件事。
自己受到他的恩惠,對他的處境卻無能為力。
如何才能夠幫上他?才能夠不被他察覺?這樣的想法與做法,是否會造就他的困境?
自己僅是想著這些,日子便一天天流逝了。
直到他向書院請了假,到遠地出訪。
僅憑一己之力完成了升階考核。
自己的顧慮消失了,但這樣的他,並不是與自己到達同個階級。
同樣名為博士,他的紮實映著自己的虛浮,令自己難以跨出腳步。
「蝶蝶老師,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您也是這麼說呢。」
他的回應讓自己抬起頭。
雖然那是自己早已在一次次試探中知曉的事實。
「是嗎……那表示夾老師始終如一呢。」
「呼呼,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了,蝶蝶老師也是喔,一直都是相當可靠呢。」
那只是你還未想起來而已。
自己最孱弱不堪的模樣,曾經赤裸裸地出現在你面前啊。
自己只是不提起,不願讓你對自己的想像被毀壞,不願讓唯一知曉這件事的你,讓自己陷入難堪罷了。
這樣狡詐的自己,與你所說的相差甚遠。
「我先到房間去了,夾老師。」
趁著霧氣尚濃,能夠遮掩一切而起身的自己。
「如果累了的話,請先休息吧,別顧慮我喔,蝶蝶老師。」
「啊啊,如果你慢些才回房的話,夾老師。」
心虛地加快了腳步,深怕霧氣飄散,露出自己在那一夜,被深深刻在身裡的傷疤。
不願讓任何人知曉,不想被任何人過問,卻早已被最親的人們在心上鑿下痕跡。
撫平不了,僅能麻木。
『恭喜您,今天開始成為陰陽博士了。』
『……』
這樣的話語,令自己身體裡的氣力如同破開的沙袋般,以顯而易見的感觸散失了。
別開玩笑了。
自己根本什麼也沒做到。
連嘗試去造成目標一點損傷也沒有,還落得一身斑駁。
說什麼也不應該是自己得到升階。
明明想這麼說,想這樣開口反駁,但自己最後仍是揚起虛假的笑容,擺出謙卑的姿態,收下了這不應屬於自己的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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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本家返回書院,接下了升階的指示,為了準備提出要負責的課程,在已經整理好的研究室裡度過了數日。
多半是自己返回本家前就已經被這麼決定了的吧。
即使因為有傷在身並沒有受到催促,但擱在桌上的筆墨,磨了又乾,磨了又乾,空白的紙也蒙了灰。
即使什麼也不做也不會有人打擾的吧。
成為權博士的時候也是,這一次也是。
一旦遭遇了危及性命的事情,就將自己關得更深。
對本家……對父親而言,自己是……如同瓶裡的花,為了不讓枯萎而不斷修剪,下刀時既輕又緩,仔仔細細,巧奪天工,就為了讓花能多活數日。
預告了時日之後,便再也沒有視線投向這裡了。
即使如此也仍需綻放。
作為被欣賞著、裝飾著此處雍容的,膚淺的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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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蝶蝶老師,想負責訓練新生們活動身子以及基礎的防身嗎。』
『是的,不知書院是否有此需求呢。』
不知在明暗間沉寂了幾晝夜,終於遞上了的申請書,卻得來了桌前無奈的笑容。
『對課程安排來說是行的,不如說……蝶蝶老師申請的不是專門課程,讓人鬆了一口氣。』
『……若是可以透露的事,能告訴我嗎?』
接下申請書的女性向一旁的學生使了個眼色,披著白色披肩的少女便起身走出屋外,帶上了門,讓此處僅留下自己與那位女性。
『實際上,上面下達的指示是……蝶蝶老師不論提出何種課程申請,除了必須外出的課程外,皆須同意並做最適當的安排。』
將那份形同廢紙的申請書擱回桌面,負責這部分的女性眼裡沾染著困擾與歉意,見著自己的視線,讓自己幾乎要藏不住這股難堪。
『我明白了,己身之事令你們煩心,還請收下我由衷歉意。』
『請別這麼說,蝶蝶老師,既然成為了博士,便能更對書院有所貢獻,在被允許的情況下,一起加油吧。』
帶上了門回到廊外,春末的陽光已經能感受到曬上肌膚的溫度,夏天馬上就要來臨了。
自己的腳步卻從未踏向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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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蝶老師,我能進來嗎?」
從瀰漫的蒸氣中抬起頭,收回了思緒。
「請別客氣了,夾老師。」
隨著這番話語開啟的木門與柔和微笑,將小麥色長髮挽起的是傍晚前才一同下山、在山腳村子裡將過夜的房間打點完畢,忙到現在才出現在村裡公眾浴場的他。
是腳踏實地通過了升階考核,貨真價實的陰陽博士。
「辛苦夾老師張羅房間了,沒有被為難吧?」
稍稍挪了挪身子退到浴池邊,等他在池裡坐定,才開口關心。
「村民們聽到山上的怪異被降伏了都很開心,本來還想準備最大的房間給我們呢。」
「是嗎,之後他們也能安心上山了吧。」
「嗯,不過為了避免還有怪異殘存,我替他們準備了能驅趕怪異的護身符,帶著上山能確保安全。」
「設想得很周到呢。」
浴池對面,霧氣朦朧的那頭,傳來了他輕輕的笑聲。
「怎了?」
「嗯……說了希望蝶蝶老師不要介意呢,蝶蝶老師,在書院的時候是不是從來沒有去過大浴場呢?」
「……」
「如果這問題冒犯的話,請蝶蝶老師見諒。」
「不,你說的對,夾老師。」
注視著水面不斷升起的霧氣,對面也隨之安靜了下來。
「我沒有辦法……我,不……只是我不想而已,我不想,在他人面前毫無防備。」
「蝶蝶老師……」
「其實我明白,沒有人會刻意傷害我,甚至……這僅只是我自己的想像。」
說出口的瞬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被符咒包紮的右手隱隱作痛,只得將右手擱上池璧。
「沒有人能因此苛責您的,蝶蝶老師。」
「……」
想了好久,實際上或許僅只過了數十秒,但自己真是絞盡了腦汁也想不到該如何才能闡述此刻的想法。
自己根本不敢想像。
就算說服自己大家都與他一樣溫柔,能夠留意該說不該說的事,不會無心地揭開自己的瘡疤。
自己也仍不願讓曾經發生的事情、自己受到的屈辱與慚愧,被更多人知曉。
書院裡沒有別人知道自己發生過的事。
即使自己想探聽眼前的他是否還記得那件事,是否記得自己,就是那個黎明被他給予溫柔的人。
自己卻無法輕易在書院裡找到他的身影。
他到哪去了呢?
會不會在那之後,被派往其他地方了呢?
更或,在其他任務中……
令自己慶幸的,是不過多久,自己便找到了他。
他的位階仍是權博士。
獨自住在最偏僻的宿舍,並無同住者。
那個時候在黎明之下小麥色的頭髮,看來卻如同枯槁秋草。
說出溫柔話語的,是一張憔悴低迴的面容。
那個時候替自己挽回了尊嚴的真的是他嗎?
即時察覺了自己的不堪,遮掩了自己即使不願暴露也無法自理的模樣。
所做的一切值得被自己認為是恩人的他,原本竟是這副模樣。
見著了他,想要上前對他傳達感謝的瞬間,意識到的階級之差卻讓自己難堪。
無能為力,被他拯救了的自己,如果向他搭話的話,肯定會被以禮尊稱吧。
自己憑什麼?憑什麼?
如果沒有他,自己現在身陷的恐怕是難以想像的地獄。
明明沒有人會傷了自己,卻每一刻都感到煎熬的地獄。
對自己投以憐憫的視線、體貼著令自己難堪的地方,實則築起一道高牆,將自己區隔在外,以異樣的視線見著自己。
那樣的事情,自己多半沒法再承受一次吧。
即使本家就是這地獄的描寫,但連自己必須棲身的書院都如此的話……
「你真的是個溫柔的人,夾老師。」
自己在那個時候退縮了。
沒能在終於見到他的時候,給予答謝。
甚至因此逃開了、迴避了他,只因為無法接受彼此所處的世界不同這件事。
自己受到他的恩惠,對他的處境卻無能為力。
如何才能夠幫上他?才能夠不被他察覺?這樣的想法與做法,是否會造就他的困境?
自己僅是想著這些,日子便一天天流逝了。
直到他向書院請了假,到遠地出訪。
僅憑一己之力完成了升階考核。
自己的顧慮消失了,但這樣的他,並不是與自己到達同個階級。
同樣名為博士,他的紮實映著自己的虛浮,令自己難以跨出腳步。
「蝶蝶老師,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您也是這麼說呢。」
他的回應讓自己抬起頭。
雖然那是自己早已在一次次試探中知曉的事實。
「是嗎……那表示夾老師始終如一呢。」
「呼呼,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了,蝶蝶老師也是喔,一直都是相當可靠呢。」
那只是你還未想起來而已。
自己最孱弱不堪的模樣,曾經赤裸裸地出現在你面前啊。
自己只是不提起,不願讓你對自己的想像被毀壞,不願讓唯一知曉這件事的你,讓自己陷入難堪罷了。
這樣狡詐的自己,與你所說的相差甚遠。
「我先到房間去了,夾老師。」
趁著霧氣尚濃,能夠遮掩一切而起身的自己。
「如果累了的話,請先休息吧,別顧慮我喔,蝶蝶老師。」
「啊啊,如果你慢些才回房的話,夾老師。」
心虛地加快了腳步,深怕霧氣飄散,露出自己在那一夜,被深深刻在身裡的傷疤。
不願讓任何人知曉,不想被任何人過問,卻早已被最親的人們在心上鑿下痕跡。
撫平不了,僅能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