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蝶所歸是華心泥水雨夜
活著本應是生物甚感喜悅之事,活著便能體會世上美好,鳥語花香,五光十色,未知的邂逅,珍貴的際遇,以己之步履探索,不受束縛。
熟悉的,帶著淡淡甘甜的花香。
隱火焚燒,隨煙飄緲,竄進了每一寸空間,包圍了自己。
『少爺,您醒了。』
睜開眼的瞬間,隨著鑽入鼻腔的花香,空白的記憶才緩緩回到腦海裡。
『您已經昏迷數日,請先別使勁起身,待小的攙扶吧。』
點點頭,在攙扶下坐起身,接過了茶碗,小心翼翼地滋潤了乾渴的喉嚨。
活著本應是令人喜悅之事。
空氣清澈,水如此甘甜,即使還是帶寒時節,在層層簾幕遮蔽下吹拂而來的微風也仍清爽。
自己卻怎樣也提不起嘴角讚揚這瞬間的美好。
『小的去端藥湯過來。』
邊說邊站起身走出廊外的,是來自本家的僕役。
自己不需環顧四周也能理解身在何處。
這是本家在帝都邊陲興建的宅邸,供本家的人來訪帝都時使用,有許多僕役在此維護,但平常是用不上這的。
收起下意識側耳傾聽有無其他人在此的意識,暗暗嘲笑著自己的不認份。
自己遭遇的事多半已經傳回本家了吧。
本應是搜索活的簡單工作,變成在山裡遭遇了怪異,不敵還落得如此下場,拖著一身苟延殘喘。
『少爺,藥湯來了,已經吹涼了,請慢慢飲下。』
僕役的聲音讓自己抬起頭,小心地接過了湯碗,讓溫熱的藥湯順著喉嚨流進身體。
『要傳達少爺醒來的事給本家嗎?』
在湯碗見底時,僕役輕聲詢問了這讓自己仍想逃避的事。
動了動已被精心固定好的受傷的左臂,再度確認剛才起身時並未感受到異樣的膝腿。
多半是本家的醫師親自處理的吧,畢竟是傳出去也有損名譽的事。
雖然遍體鱗傷,但自己並沒有性命危險,也未留下直擊要害無法復原的地方。
這種程度,或許還不如從前接受鍛鍊時受過的傷要來的嚴重。
明明理解這些,卻無法不去在意心頭彷彿被海浪帶走的沙粒般斑斑駁駁地掉落的那些。
『不了,我自己回去。』
將湯碗還給僕役,在僕役的協助下站起身,褪下裡衣,換上足以踏進本家的華服。
-
『少爺。』
寫好了信件託人送回書院,自己披上遮擋一身莊重的斗篷,搭上火車,在設備新穎的車站找到從本家來接引的僕役,婉拒了乘轎,與僕役一同走向了那諾大,飄散著甘甜花香的場所。
門外的僕役鞠躬打開門,替自己收起了斗篷,領著自己走向位於重重廊道後方的,當家所在的廳堂。
『百忙之中叨擾,幸能撥兀。』
在僕役退下後,自己走向橫在這空間裡,隱隱透出後方的布幔與簾幕前,恭敬跪下。
簾幕後方以凜然之姿端坐的是這裡的當家,在重重遮掩下無法窺見。
與自己和那身影的關係無關,此刻的自己,是無法見到那面孔的。
『我沒有叫你到本家來。』
短暫沉默後,迎接自己的是這樣的話語。
被訓斥的慚愧,讓自己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遭逢那等怪異竟無法取勝,還被怪異汙了身?我不明白你怎有顏面來此。』
就像被這番話喚醒似地,身子裡的疼痛就像被破除了蒙蔽,讓自己無法忽視。
『……、』
身體裡隱隱作痛,顫著雙唇也說不出半個字。
是啊,自己到底來到本家做什麼呢?
這番情景,這些話語,自己……早就明白的。
沒能戰勝怪異,是自己太弱小。
哪怕心裡不斷地替自己辯解,那時無論是誰都無法做出最好的判斷。
自己不是活下來了嗎?使盡了全力活下來、不讓誰困擾,不違背當初承下的諾言。
即使沒一處能做好,至少、沒有死去,至少沒有捨去那些義務……
自己只是……希望身為父親的他,能給予一絲安慰的話語罷了。
而那便是連作夢也會被恥笑的,不可能的事。
『你還要以這汙穢之身留在這裡多久?』
說不出話,自己收拾了顫抖的身子,起身離開了廳堂。
-
『兄長!』
從簷廊前方傳來的稚嫩聲音讓自己抬起頭,接著伸手接住了撲騰上來的嬌小身影。
『我聽說兄長今天會來!太好了……來得及遇到兄長……您受傷了吧?很痛嗎?醫師有為您好好治療嗎?』
『……』
這陌生又難以忽視的聲音,讓自己擠出了笑容,小心地蹲下身。
『嗯,醫師有好好地替我包紮了,已經沒事囉。』
在自己伸手輕撫下露出笑容的那張臉,還帶著稚氣的身影,是在已逝的母親之後,父親娶進的側室生下的孩子,今年或許才八歲吧,但已經是有模有樣的——當家的繼承人了。
『兄長、難得來一趟,能替我解解書嗎?有一門術我怎麼試都不成功,父親又說這太簡單了不願意教我——』
被稚嫩的小手拉住,雖然心裡還因為剛才當家的那番話而遲疑,但……不會更糟了吧,自己點點頭,隨著那幼小身影走向書齋。
-
『……這裡得先入火才能使金,若直接用土,力不足以催金。』
『原來!書上沒寫啊——寫書的人太狡猾了吧!』
為那幼小身影解了書,看著那噘起嘴氣鼓鼓的臉龐,自己露出笑容摸了摸那被梳理整齊的黑髮。
『我想了好久都沒想到答案呢!如果兄長能常常回來就好了……』
在自己的輕撫下露出笑容的身影,僅是這模樣就令人放鬆,忘了自己的慚愧。
『等你長大些,能到帝都來的時候……』
『仁太郎。』
陌生的女聲讓對話戛然而止。
『母親,我正在跟兄長……』
『我也差不多該離開了,下次見囉,仁太郎。』
輕輕撫摸了眼前身影的額頭,在那惋惜的眼裡擠出微笑站起身。
『少爺回來了?是大少爺?』
『是啊、說是輸給鬼,還被鬼侵犯了呢、』
『怎樣都好,不都不是本家的人了嗎?連小少爺都取作“太郎”了啊!』
『噓、好像要經過了啊。』
『……』
穿過重重簷廊回到了大門,在僕役的協助下披上了斗篷。
『我自己回去就行。』
露出微笑婉拒了僕役的送行,跨出了大門。
-
『上面發下了廢除陰陽寮的命令,為了保全我們的家系,你能代我到六生書院去嗎?』
『你做得很好,如此一來,這個家系也能維持了。』
『你的弟弟才剛出生,我會讓他成為繼承人,要是你死了,他就得接替你進六生,你不想見到這種事吧。』
『你已經與這裡無關了,沒事別來這裡。』
……
…
-
「怪異們很安靜呢,照這個速度,傍晚前就能回到山下了。」
「啊,這真是個好消息。」
調整了帽笠的他對這裡露出微笑,起步前行之際,又轉了過來。
「這趟旅途,好像更認識了蝶蝶老師一些呢。」
「是嗎?沒什麼值得一提的吧?」
「雖然蝶蝶老師總是這樣說呢,不過,蝶蝶老師怎麼想,我還是很好奇的喔,像是關於陰陽師的事之類的,能告訴我嗎?蝶蝶老師。」
跟上腳步,他輕快地說著,溫柔的眼神,就像說出什麼也不會被責難。
「在這個大正就會結束吧,人們越來越不相信怪異之說了。」
「蝶蝶老師,是指陰陽師嗎?」
「嗯。」
「就算彼此都不是陰陽師了,我也想認識蝶蝶老師喔。」
「……」
明明已經不打算再向任何人撒嬌了。
這番溫柔的話語,或許也僅只是客套,不值得相信。
但……自己,或許……
隱火焚燒,隨煙飄緲,竄進了每一寸空間,包圍了自己。
『少爺,您醒了。』
睜開眼的瞬間,隨著鑽入鼻腔的花香,空白的記憶才緩緩回到腦海裡。
『您已經昏迷數日,請先別使勁起身,待小的攙扶吧。』
點點頭,在攙扶下坐起身,接過了茶碗,小心翼翼地滋潤了乾渴的喉嚨。
活著本應是令人喜悅之事。
空氣清澈,水如此甘甜,即使還是帶寒時節,在層層簾幕遮蔽下吹拂而來的微風也仍清爽。
自己卻怎樣也提不起嘴角讚揚這瞬間的美好。
『小的去端藥湯過來。』
邊說邊站起身走出廊外的,是來自本家的僕役。
自己不需環顧四周也能理解身在何處。
這是本家在帝都邊陲興建的宅邸,供本家的人來訪帝都時使用,有許多僕役在此維護,但平常是用不上這的。
收起下意識側耳傾聽有無其他人在此的意識,暗暗嘲笑著自己的不認份。
自己遭遇的事多半已經傳回本家了吧。
本應是搜索活的簡單工作,變成在山裡遭遇了怪異,不敵還落得如此下場,拖著一身苟延殘喘。
『少爺,藥湯來了,已經吹涼了,請慢慢飲下。』
僕役的聲音讓自己抬起頭,小心地接過了湯碗,讓溫熱的藥湯順著喉嚨流進身體。
『要傳達少爺醒來的事給本家嗎?』
在湯碗見底時,僕役輕聲詢問了這讓自己仍想逃避的事。
動了動已被精心固定好的受傷的左臂,再度確認剛才起身時並未感受到異樣的膝腿。
多半是本家的醫師親自處理的吧,畢竟是傳出去也有損名譽的事。
雖然遍體鱗傷,但自己並沒有性命危險,也未留下直擊要害無法復原的地方。
這種程度,或許還不如從前接受鍛鍊時受過的傷要來的嚴重。
明明理解這些,卻無法不去在意心頭彷彿被海浪帶走的沙粒般斑斑駁駁地掉落的那些。
『不了,我自己回去。』
將湯碗還給僕役,在僕役的協助下站起身,褪下裡衣,換上足以踏進本家的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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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
寫好了信件託人送回書院,自己披上遮擋一身莊重的斗篷,搭上火車,在設備新穎的車站找到從本家來接引的僕役,婉拒了乘轎,與僕役一同走向了那諾大,飄散著甘甜花香的場所。
門外的僕役鞠躬打開門,替自己收起了斗篷,領著自己走向位於重重廊道後方的,當家所在的廳堂。
『百忙之中叨擾,幸能撥兀。』
在僕役退下後,自己走向橫在這空間裡,隱隱透出後方的布幔與簾幕前,恭敬跪下。
簾幕後方以凜然之姿端坐的是這裡的當家,在重重遮掩下無法窺見。
與自己和那身影的關係無關,此刻的自己,是無法見到那面孔的。
『我沒有叫你到本家來。』
短暫沉默後,迎接自己的是這樣的話語。
被訓斥的慚愧,讓自己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遭逢那等怪異竟無法取勝,還被怪異汙了身?我不明白你怎有顏面來此。』
就像被這番話喚醒似地,身子裡的疼痛就像被破除了蒙蔽,讓自己無法忽視。
『……、』
身體裡隱隱作痛,顫著雙唇也說不出半個字。
是啊,自己到底來到本家做什麼呢?
這番情景,這些話語,自己……早就明白的。
沒能戰勝怪異,是自己太弱小。
哪怕心裡不斷地替自己辯解,那時無論是誰都無法做出最好的判斷。
自己不是活下來了嗎?使盡了全力活下來、不讓誰困擾,不違背當初承下的諾言。
即使沒一處能做好,至少、沒有死去,至少沒有捨去那些義務……
自己只是……希望身為父親的他,能給予一絲安慰的話語罷了。
而那便是連作夢也會被恥笑的,不可能的事。
『你還要以這汙穢之身留在這裡多久?』
說不出話,自己收拾了顫抖的身子,起身離開了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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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
從簷廊前方傳來的稚嫩聲音讓自己抬起頭,接著伸手接住了撲騰上來的嬌小身影。
『我聽說兄長今天會來!太好了……來得及遇到兄長……您受傷了吧?很痛嗎?醫師有為您好好治療嗎?』
『……』
這陌生又難以忽視的聲音,讓自己擠出了笑容,小心地蹲下身。
『嗯,醫師有好好地替我包紮了,已經沒事囉。』
在自己伸手輕撫下露出笑容的那張臉,還帶著稚氣的身影,是在已逝的母親之後,父親娶進的側室生下的孩子,今年或許才八歲吧,但已經是有模有樣的——當家的繼承人了。
『兄長、難得來一趟,能替我解解書嗎?有一門術我怎麼試都不成功,父親又說這太簡單了不願意教我——』
被稚嫩的小手拉住,雖然心裡還因為剛才當家的那番話而遲疑,但……不會更糟了吧,自己點點頭,隨著那幼小身影走向書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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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得先入火才能使金,若直接用土,力不足以催金。』
『原來!書上沒寫啊——寫書的人太狡猾了吧!』
為那幼小身影解了書,看著那噘起嘴氣鼓鼓的臉龐,自己露出笑容摸了摸那被梳理整齊的黑髮。
『我想了好久都沒想到答案呢!如果兄長能常常回來就好了……』
在自己的輕撫下露出笑容的身影,僅是這模樣就令人放鬆,忘了自己的慚愧。
『等你長大些,能到帝都來的時候……』
『仁太郎。』
陌生的女聲讓對話戛然而止。
『母親,我正在跟兄長……』
『我也差不多該離開了,下次見囉,仁太郎。』
輕輕撫摸了眼前身影的額頭,在那惋惜的眼裡擠出微笑站起身。
『少爺回來了?是大少爺?』
『是啊、說是輸給鬼,還被鬼侵犯了呢、』
『怎樣都好,不都不是本家的人了嗎?連小少爺都取作“太郎”了啊!』
『噓、好像要經過了啊。』
『……』
穿過重重簷廊回到了大門,在僕役的協助下披上了斗篷。
『我自己回去就行。』
露出微笑婉拒了僕役的送行,跨出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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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發下了廢除陰陽寮的命令,為了保全我們的家系,你能代我到六生書院去嗎?』
『你做得很好,如此一來,這個家系也能維持了。』
『你的弟弟才剛出生,我會讓他成為繼承人,要是你死了,他就得接替你進六生,你不想見到這種事吧。』
『你已經與這裡無關了,沒事別來這裡。』
……
…
-
「怪異們很安靜呢,照這個速度,傍晚前就能回到山下了。」
「啊,這真是個好消息。」
調整了帽笠的他對這裡露出微笑,起步前行之際,又轉了過來。
「這趟旅途,好像更認識了蝶蝶老師一些呢。」
「是嗎?沒什麼值得一提的吧?」
「雖然蝶蝶老師總是這樣說呢,不過,蝶蝶老師怎麼想,我還是很好奇的喔,像是關於陰陽師的事之類的,能告訴我嗎?蝶蝶老師。」
跟上腳步,他輕快地說著,溫柔的眼神,就像說出什麼也不會被責難。
「在這個大正就會結束吧,人們越來越不相信怪異之說了。」
「蝶蝶老師,是指陰陽師嗎?」
「嗯。」
「就算彼此都不是陰陽師了,我也想認識蝶蝶老師喔。」
「……」
明明已經不打算再向任何人撒嬌了。
這番溫柔的話語,或許也僅只是客套,不值得相信。
但……自己,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