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殘翼化腐成泥
消了燈火,搖擺手足,繞著舞台跳起夏末的喜樂。
拉下簾幕,在歡笑中,隱去了不願面對之物。
拉下簾幕,在歡笑中,隱去了不願面對之物。
「哈啊……啊、……啊啊……」
自額前滑下的汗水刺痛了眼裡,想抬起手擦去,卻發現手已經麻木到難以控制,努力閉了閉眼想擠出這難忍的刺痛,滲出眼眶的卻是同樣帶著鹹味的液體。
「不行了嗎?」
身後那聽起來只帶著一點喘的聲音,讓自己拋下了那狼狽,抬起頭深深地吸了口氣。
「……你呢?難道你不行了?」
即使嘴上這樣說,自己也沒能藏起漸虛的喘息。
其實撐在地上的兩手都已經快沒有知覺了,微微顫抖的雙腿要是這麼繼續下去多半會發腫吧,模糊的視線與天旋地轉的腦中,自己要是讓眼睛閉上太久,恐怕就會直接失去意識了。
午飯過後返回研究室,自己沒有回應他的招呼,只是走向他,脫去了身上的衣物,在他抽下自己的髮繩後,糾纏了的肢體,發熱的身軀,嘴裡的漫漫呼喊,直到天色漸漸昏黃,沒能歇息的身子疼了,渾身精疲力竭,如同現在。
但自己就是不想在他喊停之前結束,哪怕這麼撐下去,明天恐怕整日都沒能動彈。
……是賭氣嗎?
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勝利的賭注,自己與他,人類與鬼的力量是天差地遠,自己就算不放棄,他也不可能因為這樣就感到疲累,自己只是在期望著那不會出現的結果。
期待他查覺到自己的痛苦,對自己心疼……之類,虛妄的事。
「雖然不知道你怎麼打算,但我可沒有不行這種事呀。」
「……、……啊!……」
隨著他再度探進身子而搖晃的視線,自己深吸了口氣咬緊牙,拚了命不讓意識就此中斷,身體裡因著這沒有間斷的碰觸而開始疼痛的那些地方,成為夾雜痛楚的快感傳進了腦裡,若不是那斷斷續續的舒服感受,自己恐怕只會覺得身處在那個冷冽的夜裡吧。
啊……確實,就是如此。
從那時開始他就沒有改變。
因此改變了的是自己,不說身體的羞恥難忍,擅自期待了不該期待的事,在未能實現的時候裡暗自神傷,現在努力忍耐著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把自己變得如此可憐,就有人會憐惜自己了嗎?明明知道就算覺得痛苦也不會有人願意給予安慰,怎麼會覺得身旁有誰在的話,就能得到這些呢?
「啊、……啊!哈啊……哈啊……」
自己的聲音嘶啞地快沒能說出一句語調正常的話,忍耐著承受不斷竄進身體裡的他的一部分,旋轉的視線,管不住渾身顫抖,自眼眶滲出的溫熱讓自己的眼睛浮腫得疼了,這些與嘴角流洩的液體,一定讓自己看起來狼狽地不成模樣吧?
……自己,就是這個模樣。
為了那只有自己明白的事,不斷自討苦吃,明明做不到,卻又想要有所結果。
沒有意義的期盼,心底的涼。
「嘔、……嗯!……啊、哈啊……嗚唔、」
不堪自己這樣勉強似地,胃裡傳來一陣翻騰,拚了命忍住這股反胃感,自己只差沒有用上封住喉嚨那種危險的術了,但因此縮起的身子,卻還是讓他停了下來。
「行了吧,你快變得不美味了。」
近乎狂亂的喘息,自己拚了命地鑽出了混濁成一團的意識,縮起被他放開貼上地面卻因使用過度而不時痙攣的身子,挪著視線飄向了他。
「……若是那樣的話……你會不要我了嗎?」
他沒有回應自己的話語,也看不見他的神情,但即使努力睜著眼,視線卻也越來越暗了,自己不能就這麼倒在地上,否則意識何時會消失也沒辦法預測了。
「嗯、……」
努力使著麻木的手想撐起身子,自己咬緊了牙,一點一點地將身體從榻榻米地面抬起,只是這麼使力,大量的汗水與眼眶的溫熱就流竄而下。
即使如此,他也不會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吧。
粗重又急的喘息幾乎要佔據了自己意識的全部,好難受……但是自己並沒有性命危險,或許也比不上自己從小受過的那些訓練後的疼。
自己是不是,僅只是想藉由某件事情,讓自己有理由感到喪氣而大哭一場呢?
……要是那件事還能令他開心就更好了。
貪心地高估了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自己既狼狽,或許還伴隨著醜陋和著酸疼的淚水,是他不喜歡的模樣。
「……那我……洗過澡、再來……」
面對這結果,自己還想著要逞強,使著麻木的手往擺放衣物的櫃子爬,渾身的不適讓自己頭昏眼花,即使如此,卻仍無法拋開那天真的期待。
要是他能開口關心狼狽的自己就好了。
要是他能察覺,自己心底的痛苦就好了。
要是他能理解自己喪氣的理由,就好了。
希望聽到他叫住自己,要自己別再繼續了,之類天真無比的想法。
或許自己現在任由意識消失倒下,讓他不得不照顧自己,還更有可能得到這樣的結果。
隨著爬行的距離而漸漸別開了的溫度,讓自己冷得發抖。
「……、」
手不聽使喚了。
自己連櫃子的邊際都還碰不著,卻怎麼使勁都動彈不得。
在不讓意識消失中不斷掙扎,不知道時間流逝了多久,自裸露背脊透進了身子的冷冽,讓自己發著抖。
算了……
胡鬧已經夠了吧,即使再丟臉下去,期望的事物也不會來到手裡。
若他沒有因此嫌棄了自己的話,醒來之後,再向他道歉吧。
閉上了眼任憑自己墜入意識的深淵,本應倒回地面的身子,卻被什麼給接住了。
「……別管我……」
自己呢喃著含糊的話語,卻沒能阻止那緩緩包圍自己的溫度,溫熱的掌心貼上了自己竄滿汗水的腦後,臉頰滿佈的冷涼也隨之被厚實的指腹緩緩拭去了。
「……為什麼哭呢?」
他的聲音,明明只是不到一刻前才聽過,此時卻像數十載未聞那般陌生。
身體一點力氣也沒了,在隨著這溫暖讓意識消失,與開口用模糊的話語回應他之間猶豫了許久、許久……在意識到思考差點要中斷了的瞬間,才顫著舌尖開口。
「你喜歡的不是我這個人。」
這句話語就像用盡了自己僅剩的所有力氣,以至於他究竟有沒有回應自己,也絲毫沒辦法聽見了。
意識斷了線,自己希望能就此不要醒來。
-
屬於夏天夜晚的蟲鳴,透過小窗唧唧傳進了這裡。
即使是夜晚也不顯寒冷的空氣,下意識地覺得奇怪的同時,才意識到了。
是夢。
自己,夢到了這空間裡,不知何年,某個夜半醒來的瞬間。
討厭在夜半醒來,討厭在冷涼的空氣裡,察覺自己是孤獨一人的事情。
逼著自己快些睡去,對自己撒著謊,試著用還需早起說服自己拋去那些思緒。
僅是意識到這當下自己身旁沒有任何人願意逗留,那股酸疼就令自己止不住眼眶的痛。
不與任何人深入來往,是自己選擇的。
對誰都保持不會被抓住的距離,是自己刻意這麼做的。
所以……這樣的孤獨,除了自己,沒辦法責怪任何人。
查覺到孤身一人的時候,心上就被深深地畫下了一道痕跡,沒能填補,僅是碰到了就疼痛不已。
自己只能繞心而行,假裝沒有碰上那鑿了重重痕跡的心壁,也不讓任何人碰觸。
這麼逃避的結果,讓自己對這股疼一點辦法也沒有。
以為有誰願意留在咫尺,就代表他能補上這些痕跡。
忘了自己總是刻意讓他人只見著自己可用之處,忽略自己作為一個人柔軟的那些部分。
所以……即使說著喜歡,說著……是他的東西。
那樣的話語,也僅是因為見著了自己的可用之處吧。
明明知道這些,卻忍不住對他撒嬌,擺顯任性。
在他願意回應自己的時候悄悄地感到安心,幻想著自己的期盼有所回應。
自己究竟為何覺得能因此開心呢。
對自己想要的事物,根本沒有努力去做些改變,沒有鼓起勇氣與他談過,沒有試圖明白地說出自己的感受。
但自己卻清楚的不得了,不說,不聽,不問,只是因為害怕聽見答案罷了。
他並不是喜歡自己,的那個答案。
-
不知道過了多久,自己的意識隱隱地在薄明之中恢復了。
身子還是很冷,指尖仍是麻木地使不了力,各處傳來的痠疼與刺痛讓自己知道那逞強並沒有讓自己逃避了一切,動彈不得的現在,正是身體懲罰自己的結果。
「……」
想調整呼吸而下意識輕哼了聲,身旁輕微的騷動讓自己知道他就在那裡。
……他沒有因為對自己感到失望,而離開這裡嗎。
這實在不像自己一開始所認識的他,是因為自己的關係,勉強改變了嗎。
「醒了嗎,渴嗎?」
他的聲音平穩地從一旁傳來,聽起來就像坐著,不是橫躺的模樣。
他擔心地照看著自己嗎?明明對他如此任性,他還願意關心自己嗎。
顫動著雙唇,清著喉嚨,直到稍稍能以那嘶啞的聲音開口。
「……後天……去掃墓的時候……」
自己努力地在乾澀的口裡嚥下了一口唾液,試著讓聲音不那麼飄忽。
「我在……那裡,解除你作為式神……的……的契約吧。」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聽著自己。
「……這樣……你、就自由,也能……填飽肚子了。」
下意識的喘息,讓自己的話變得斷斷續續,酸澀的眼,自己努力忍耐著別讓不該出現的液體流洩。
「你不應該……勉強留在我這裡的……」
朦朧的視線裡什麼也看不清,但他吸了一口氣,與隨之吐出的話語,自己還是聽得十分清楚。
「這麼做,你不會被他們懲罰嗎?」
自己下意識拉起了嘴角,掩不住輕蔑的笑意。
「……最多只是不讓我從這裡出去吧。」
仔細想想,如果自己真的這麼做了,書院確實無法對自己怎麼樣。
或許裁判下來,自己會因為違反了書院的規定,被張貼在公告裡,受眾人唾棄吧。
那本應是自己最害怕,也足以逼催自己去做任何事的原因。
但現在自己卻一點也不在乎那些,若說為何,多半是因為自己已經累了吧。
勉強假扮為一個常人,令自己感到疲累了。
說服自己能夠裝作值得尊重的模樣,藉此給自己一個立足之地,說著虛偽的話語,給著不著實際的關心。
自己只是在笨拙地扮演著一個理想的模樣,使盡全力維持著,一個讓誰都不會想戳破的假象。
這麼做是為了誰呢。
即使自己什麼也不做,基於本家的要求,書院也不會對自己做出任何懲處。
自己只是為了別讓本應活著就好的自己失去了活著的意義,才不斷地做著這些毫無意義,誰都能取代的事。
自己只是希望,如此盡力維持著虛妄模樣的自己,能夠被誰認同罷了。
但即使真被認同了,自己卻也清楚,那也僅只是自己刻意表現出來的模樣,而開心不起來。
這一開始就是沒有結果的事。
「為什麼想這麼做呢?」
聽著他的追問,自己忍不住想著他果然還是對這樣的自己厭煩了、與其留在自己這裡,自由還是更令他嚮往……之類的事。
不被喜愛的自己才是真的。
自己或許笑了吧,但還朦朧的意識難以確認這點。
「……我沒辦法為你做任何事,但這件事……我能做到。」
「得到自由以後,如果還是要吃人的話,別再被書院……發現了。」
雖然也好想對他說出那就吃了我之類的話,但自己若不回到書院接受懲處,他就會立刻被書院通緝,而難以脫身吧。
不知為何,僅是想到這樣的自己,只要乖乖地被囚禁,就能夠讓他自由、做任何想做的事這點,就覺得非常開心。
原來,自己也能夠……真正地為了誰,做到某件事嗎。
乾啞的喉嚨還想吐出幾個字,動著舌頭卻沒辦法擠出一分一毫。
他的沉默,讓自己又安心,又開心。
若他認同了這件事,那就太好了。
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麼,讓人開心,不論那是多麼不能被原諒的事,自己卻只想到從那之後他就能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不再被任何人束縛,就感到開心的不得了。
就好像,即使被懲處以後只能待在這方寸之中,自己也能想著他自由自在的模樣,而露出笑容,直到生命的終點。
隱隱地,陌生的字詞竄進了腦海,卻無法否認。
自己不僅是喜歡他而已。
仁慈而不求回報,犧牲自己也希望能帶來利益,毫不猶豫地只希望他能開心。
那是笨拙又不擅長,只因奉獻就感到喜悅,膚淺又自以為是的,愛。
自額前滑下的汗水刺痛了眼裡,想抬起手擦去,卻發現手已經麻木到難以控制,努力閉了閉眼想擠出這難忍的刺痛,滲出眼眶的卻是同樣帶著鹹味的液體。
「不行了嗎?」
身後那聽起來只帶著一點喘的聲音,讓自己拋下了那狼狽,抬起頭深深地吸了口氣。
「……你呢?難道你不行了?」
即使嘴上這樣說,自己也沒能藏起漸虛的喘息。
其實撐在地上的兩手都已經快沒有知覺了,微微顫抖的雙腿要是這麼繼續下去多半會發腫吧,模糊的視線與天旋地轉的腦中,自己要是讓眼睛閉上太久,恐怕就會直接失去意識了。
午飯過後返回研究室,自己沒有回應他的招呼,只是走向他,脫去了身上的衣物,在他抽下自己的髮繩後,糾纏了的肢體,發熱的身軀,嘴裡的漫漫呼喊,直到天色漸漸昏黃,沒能歇息的身子疼了,渾身精疲力竭,如同現在。
但自己就是不想在他喊停之前結束,哪怕這麼撐下去,明天恐怕整日都沒能動彈。
……是賭氣嗎?
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勝利的賭注,自己與他,人類與鬼的力量是天差地遠,自己就算不放棄,他也不可能因為這樣就感到疲累,自己只是在期望著那不會出現的結果。
期待他查覺到自己的痛苦,對自己心疼……之類,虛妄的事。
「雖然不知道你怎麼打算,但我可沒有不行這種事呀。」
「……、……啊!……」
隨著他再度探進身子而搖晃的視線,自己深吸了口氣咬緊牙,拚了命不讓意識就此中斷,身體裡因著這沒有間斷的碰觸而開始疼痛的那些地方,成為夾雜痛楚的快感傳進了腦裡,若不是那斷斷續續的舒服感受,自己恐怕只會覺得身處在那個冷冽的夜裡吧。
啊……確實,就是如此。
從那時開始他就沒有改變。
因此改變了的是自己,不說身體的羞恥難忍,擅自期待了不該期待的事,在未能實現的時候裡暗自神傷,現在努力忍耐著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把自己變得如此可憐,就有人會憐惜自己了嗎?明明知道就算覺得痛苦也不會有人願意給予安慰,怎麼會覺得身旁有誰在的話,就能得到這些呢?
「啊、……啊!哈啊……哈啊……」
自己的聲音嘶啞地快沒能說出一句語調正常的話,忍耐著承受不斷竄進身體裡的他的一部分,旋轉的視線,管不住渾身顫抖,自眼眶滲出的溫熱讓自己的眼睛浮腫得疼了,這些與嘴角流洩的液體,一定讓自己看起來狼狽地不成模樣吧?
……自己,就是這個模樣。
為了那只有自己明白的事,不斷自討苦吃,明明做不到,卻又想要有所結果。
沒有意義的期盼,心底的涼。
「嘔、……嗯!……啊、哈啊……嗚唔、」
不堪自己這樣勉強似地,胃裡傳來一陣翻騰,拚了命忍住這股反胃感,自己只差沒有用上封住喉嚨那種危險的術了,但因此縮起的身子,卻還是讓他停了下來。
「行了吧,你快變得不美味了。」
近乎狂亂的喘息,自己拚了命地鑽出了混濁成一團的意識,縮起被他放開貼上地面卻因使用過度而不時痙攣的身子,挪著視線飄向了他。
「……若是那樣的話……你會不要我了嗎?」
他沒有回應自己的話語,也看不見他的神情,但即使努力睜著眼,視線卻也越來越暗了,自己不能就這麼倒在地上,否則意識何時會消失也沒辦法預測了。
「嗯、……」
努力使著麻木的手想撐起身子,自己咬緊了牙,一點一點地將身體從榻榻米地面抬起,只是這麼使力,大量的汗水與眼眶的溫熱就流竄而下。
即使如此,他也不會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吧。
粗重又急的喘息幾乎要佔據了自己意識的全部,好難受……但是自己並沒有性命危險,或許也比不上自己從小受過的那些訓練後的疼。
自己是不是,僅只是想藉由某件事情,讓自己有理由感到喪氣而大哭一場呢?
……要是那件事還能令他開心就更好了。
貪心地高估了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自己既狼狽,或許還伴隨著醜陋和著酸疼的淚水,是他不喜歡的模樣。
「……那我……洗過澡、再來……」
面對這結果,自己還想著要逞強,使著麻木的手往擺放衣物的櫃子爬,渾身的不適讓自己頭昏眼花,即使如此,卻仍無法拋開那天真的期待。
要是他能開口關心狼狽的自己就好了。
要是他能察覺,自己心底的痛苦就好了。
要是他能理解自己喪氣的理由,就好了。
希望聽到他叫住自己,要自己別再繼續了,之類天真無比的想法。
或許自己現在任由意識消失倒下,讓他不得不照顧自己,還更有可能得到這樣的結果。
隨著爬行的距離而漸漸別開了的溫度,讓自己冷得發抖。
「……、」
手不聽使喚了。
自己連櫃子的邊際都還碰不著,卻怎麼使勁都動彈不得。
在不讓意識消失中不斷掙扎,不知道時間流逝了多久,自裸露背脊透進了身子的冷冽,讓自己發著抖。
算了……
胡鬧已經夠了吧,即使再丟臉下去,期望的事物也不會來到手裡。
若他沒有因此嫌棄了自己的話,醒來之後,再向他道歉吧。
閉上了眼任憑自己墜入意識的深淵,本應倒回地面的身子,卻被什麼給接住了。
「……別管我……」
自己呢喃著含糊的話語,卻沒能阻止那緩緩包圍自己的溫度,溫熱的掌心貼上了自己竄滿汗水的腦後,臉頰滿佈的冷涼也隨之被厚實的指腹緩緩拭去了。
「……為什麼哭呢?」
他的聲音,明明只是不到一刻前才聽過,此時卻像數十載未聞那般陌生。
身體一點力氣也沒了,在隨著這溫暖讓意識消失,與開口用模糊的話語回應他之間猶豫了許久、許久……在意識到思考差點要中斷了的瞬間,才顫著舌尖開口。
「你喜歡的不是我這個人。」
這句話語就像用盡了自己僅剩的所有力氣,以至於他究竟有沒有回應自己,也絲毫沒辦法聽見了。
意識斷了線,自己希望能就此不要醒來。
-
屬於夏天夜晚的蟲鳴,透過小窗唧唧傳進了這裡。
即使是夜晚也不顯寒冷的空氣,下意識地覺得奇怪的同時,才意識到了。
是夢。
自己,夢到了這空間裡,不知何年,某個夜半醒來的瞬間。
討厭在夜半醒來,討厭在冷涼的空氣裡,察覺自己是孤獨一人的事情。
逼著自己快些睡去,對自己撒著謊,試著用還需早起說服自己拋去那些思緒。
僅是意識到這當下自己身旁沒有任何人願意逗留,那股酸疼就令自己止不住眼眶的痛。
不與任何人深入來往,是自己選擇的。
對誰都保持不會被抓住的距離,是自己刻意這麼做的。
所以……這樣的孤獨,除了自己,沒辦法責怪任何人。
查覺到孤身一人的時候,心上就被深深地畫下了一道痕跡,沒能填補,僅是碰到了就疼痛不已。
自己只能繞心而行,假裝沒有碰上那鑿了重重痕跡的心壁,也不讓任何人碰觸。
這麼逃避的結果,讓自己對這股疼一點辦法也沒有。
以為有誰願意留在咫尺,就代表他能補上這些痕跡。
忘了自己總是刻意讓他人只見著自己可用之處,忽略自己作為一個人柔軟的那些部分。
所以……即使說著喜歡,說著……是他的東西。
那樣的話語,也僅是因為見著了自己的可用之處吧。
明明知道這些,卻忍不住對他撒嬌,擺顯任性。
在他願意回應自己的時候悄悄地感到安心,幻想著自己的期盼有所回應。
自己究竟為何覺得能因此開心呢。
對自己想要的事物,根本沒有努力去做些改變,沒有鼓起勇氣與他談過,沒有試圖明白地說出自己的感受。
但自己卻清楚的不得了,不說,不聽,不問,只是因為害怕聽見答案罷了。
他並不是喜歡自己,的那個答案。
-
不知道過了多久,自己的意識隱隱地在薄明之中恢復了。
身子還是很冷,指尖仍是麻木地使不了力,各處傳來的痠疼與刺痛讓自己知道那逞強並沒有讓自己逃避了一切,動彈不得的現在,正是身體懲罰自己的結果。
「……」
想調整呼吸而下意識輕哼了聲,身旁輕微的騷動讓自己知道他就在那裡。
……他沒有因為對自己感到失望,而離開這裡嗎。
這實在不像自己一開始所認識的他,是因為自己的關係,勉強改變了嗎。
「醒了嗎,渴嗎?」
他的聲音平穩地從一旁傳來,聽起來就像坐著,不是橫躺的模樣。
他擔心地照看著自己嗎?明明對他如此任性,他還願意關心自己嗎。
顫動著雙唇,清著喉嚨,直到稍稍能以那嘶啞的聲音開口。
「……後天……去掃墓的時候……」
自己努力地在乾澀的口裡嚥下了一口唾液,試著讓聲音不那麼飄忽。
「我在……那裡,解除你作為式神……的……的契約吧。」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聽著自己。
「……這樣……你、就自由,也能……填飽肚子了。」
下意識的喘息,讓自己的話變得斷斷續續,酸澀的眼,自己努力忍耐著別讓不該出現的液體流洩。
「你不應該……勉強留在我這裡的……」
朦朧的視線裡什麼也看不清,但他吸了一口氣,與隨之吐出的話語,自己還是聽得十分清楚。
「這麼做,你不會被他們懲罰嗎?」
自己下意識拉起了嘴角,掩不住輕蔑的笑意。
「……最多只是不讓我從這裡出去吧。」
仔細想想,如果自己真的這麼做了,書院確實無法對自己怎麼樣。
或許裁判下來,自己會因為違反了書院的規定,被張貼在公告裡,受眾人唾棄吧。
那本應是自己最害怕,也足以逼催自己去做任何事的原因。
但現在自己卻一點也不在乎那些,若說為何,多半是因為自己已經累了吧。
勉強假扮為一個常人,令自己感到疲累了。
說服自己能夠裝作值得尊重的模樣,藉此給自己一個立足之地,說著虛偽的話語,給著不著實際的關心。
自己只是在笨拙地扮演著一個理想的模樣,使盡全力維持著,一個讓誰都不會想戳破的假象。
這麼做是為了誰呢。
即使自己什麼也不做,基於本家的要求,書院也不會對自己做出任何懲處。
自己只是為了別讓本應活著就好的自己失去了活著的意義,才不斷地做著這些毫無意義,誰都能取代的事。
自己只是希望,如此盡力維持著虛妄模樣的自己,能夠被誰認同罷了。
但即使真被認同了,自己卻也清楚,那也僅只是自己刻意表現出來的模樣,而開心不起來。
這一開始就是沒有結果的事。
「為什麼想這麼做呢?」
聽著他的追問,自己忍不住想著他果然還是對這樣的自己厭煩了、與其留在自己這裡,自由還是更令他嚮往……之類的事。
不被喜愛的自己才是真的。
自己或許笑了吧,但還朦朧的意識難以確認這點。
「……我沒辦法為你做任何事,但這件事……我能做到。」
「得到自由以後,如果還是要吃人的話,別再被書院……發現了。」
雖然也好想對他說出那就吃了我之類的話,但自己若不回到書院接受懲處,他就會立刻被書院通緝,而難以脫身吧。
不知為何,僅是想到這樣的自己,只要乖乖地被囚禁,就能夠讓他自由、做任何想做的事這點,就覺得非常開心。
原來,自己也能夠……真正地為了誰,做到某件事嗎。
乾啞的喉嚨還想吐出幾個字,動著舌頭卻沒辦法擠出一分一毫。
他的沉默,讓自己又安心,又開心。
若他認同了這件事,那就太好了。
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麼,讓人開心,不論那是多麼不能被原諒的事,自己卻只想到從那之後他就能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不再被任何人束縛,就感到開心的不得了。
就好像,即使被懲處以後只能待在這方寸之中,自己也能想著他自由自在的模樣,而露出笑容,直到生命的終點。
隱隱地,陌生的字詞竄進了腦海,卻無法否認。
自己不僅是喜歡他而已。
仁慈而不求回報,犧牲自己也希望能帶來利益,毫不猶豫地只希望他能開心。
那是笨拙又不擅長,只因奉獻就感到喜悅,膚淺又自以為是的,愛。